晚阳下清风拂面,透体微凉。弄尽周遭飘零,蝶叶于飞,槁木低垂,苍苍桑桑。
绀红,枯黄,都是将亡的颜色——夕阳之殇,草木之败。
萧乘浪一身黑衣,在这将闇的天地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独独,所有目光的交汇,让他仿佛一瞬成了所有人眼中的与众不同。与萧乘风视线相触有些许张皇,刹那后,他镇定下来,坦然对视其兄,也幽幽环顾在场诸人。
“怎么会,阿浪怎会是你?你……不是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神因困惑难解不断在萧乘浪、苏白、展昭三人间游移。
比起得知萧乘浪还活着的喜悦,萧乘风更多是觉难以接受。他不懂萧乘浪为何要杀展昭,更不懂自己的胞弟为何要帮苏白甚至不惜诈死。到底还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本是局外人的展昭又为何比他这个局内人知道的还多?
“大哥。”萧乘浪始终带着一丝羞愧,“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没有死。”
“你的声音……?”
“苏白下药让我在展昭面前假死,好让你误以为那具被烧焦的无头尸体便是我。没想到,药性剧烈,灼伤了我的喉咙。”
“难怪我认不出你的声音。”
“……。”
“那洛大哥呢?洛大哥是否还活着?”
萧乘浪闻言,面如死灰:“洛大哥他……死了。大哥你在火场发现的两具尸体,其中一具的确是洛大哥的。”
“是苏白下的毒手?”
萧乘浪点点头。
“那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又为何会和苏白这厮搅和到一起?还有,你为何要穿着夜行衣蒙面不肯与我相认?为何要设下这些陷阱险些害死展兄?”大步上前,萧乘风一把捉住萧乘浪双肩。
喋喋不休的追问令萧乘浪神色愈发愧疚,垂首别眼:“大哥,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你不会懂的。”
“我是不懂。我对你做的所有莫名其妙事一窍不通。既然你有理由,就告诉我啊!”
“大哥……我不可以说。”
“不可以……?你的理由就这么见不得人?你既然知道是苏白害死了洛大哥,那爹的死呢?小通的死呢?莫非你全然不知?”
“我……我也知道。”
萧乘风怒极:“你知道?!知道你居然选择助纣为虐?!”
“我没有,大哥。”
“不要叫我大哥,我担当不起!”萧乘风只觉痛心疾首,满腔不解化作苦笑,“苏白行事偏激,手段毒辣,我尚可理解他为报父仇无所不用其极。而你呢?爹含辛茹苦养育你一十八载,自小宠你惯你,小通和洛大哥对你也是挖心挖肺地好,宛如亲兄长,你又是为的什么要去襄助你的杀父仇人,害死如此多的无辜之人?萧乘浪,你究竟想要什么?神权山庄庄主之位吗?你要的话,只要说一声,大哥势必双手奉上。”
萧乘浪被萧乘风怒气所慑,双膝颓然一曲,“扑通”跪下来:“乘浪自知资质愚钝不适合练拳,从未有过觊觎庄主之位的想法。”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难言以对,只有反复皱起的眉头仿佛暗示着无法宣泄的愁情烦绪。“我不能对苏白出手。你是我大哥,他也是。我无法看着你死,同样,我也不能看着他死啊!”
苏白上扬了嘴角打断两人对话,“萧乘风,到现在难道你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浪儿他,不是你的亲弟弟,而是我的。”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萧乘风霍然瞠目如斗。他震惊地望向萧乘浪,须臾,又转头去看苏白,见苏白满面得色冷笑不绝。
苏白道:“当年我娘离开我时便怀了浪儿。我之所以潜伏神权山庄多年隐忍不发,就是想设法找到他与娘亲的下落,确保他俩安全,再行复仇。这么多年我从未放弃初衷,只是没想到萧冉城竟会把浪儿当成亲生儿子养在身边,所以我才迟迟没能揭破真相与他相认。”
萧乘风倒退数步。当视线对上没有任何惊异表情的展昭时,神情更觉不可思议。“展兄,莫非你也知道?”
展昭同情地望了萧乘风一眼,没有开口。
苏白却是淡淡一笑:“展昭,你果然猜到了。”
“我也是后面想通的。只因我实在想不出更恰当的理由来解释萧乘浪种种有违常理的举动。”展昭苦笑连连,“其实,自我第一次与神权山庄所有人见面时,苏白或许就给我暗示了。他要我猜萧乘浪是谁的弟弟。现在想来,我仍是猜错了。”
“好说。”苏白悠然一笑,随后瞟向仍久久无法从惊愕中回神的萧乘风。他展臂抱胸,仰天长笑。“萧乘风,这个神权山庄终究是我萧家的。只要你一死,浪儿自然便能继任成这里的一庄之主。没有人会知道神权山庄这段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秘密,神权山庄自然可以春秋万代永享盛名。”
顿了顿,他转头问展昭:“这算不算解答你适才心中的疑惑?”
展昭轻摇项首,叹息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春秋万代又有何意?永享盛名无非徒具虚表。”
苏白喜怒不形于色:“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对的。”
“天辨是非,何需证明;人间公道,自在人心。”
万般凌厉对上那无波的一池清流,也只能石沉大海,化于无形。
苏白突然有一种感悟,这方是展昭真正的可怕之处——无须疾言厉语,寥寥只字片语,一颦一笑,便可屈人于心。其眸,清如水,明如镜,动之有波,静之无痕;其笑,看似没有多少笑意,但那倾泻的暖意却能让素谙其心性的人深深体会那暖中冰封——正因太过正直、克己复礼,有时反会理智到让人觉得有些无情。
不由地,苏白向萧乘风睇去一眼。
无情的人,对谁都会无情吗?
又是一眼,落在白玉堂身上。
冰封的心,是否只为缘者解凌?……
一种莫名苦痛突然急涌上来,眉头纠结到一处。苏白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感觉此刻落于眼帘里的萧乘风与白玉堂让他越看越心烦。或许,这个纠缠了二十年的恩恩怨怨是时候该将它了结了。
湛卢剑柄捏在手心,仿佛突然释放出一阵炽热。苏白紧了紧手掌,沉下面孔:“多说无益。萧乘风,今日你死在这儿,只怕也可算死得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