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不知何时多块玉佩,其形状模糊,只以根红线挂连,稍显得有些简陋。

    宸扬凝眸看着,忽以指尖拂过玉璧。

    那光似一颤,照影变得温柔,仿佛在无声得安慰他。

    角落,传来锦鲤绕灯而游的声响,窸窸窣窣,点破帐内沉寂。

    他再难维持镇定,思念更如潮水袭来,似要夺过呼吸。

    想见她,去拥抱她,告诉她心中的愤然与苦痛。然后换一个笑,在慰藉声中解脱。

    宸扬这般想,神色柔和几分:“是她将你留下的?”轻声问,感受温度起伏。.七

    玉佩又亮起光,闪烁两下,似在应声作答。

    他微怔,半晌却嗤笑自嘲:“我真是太累,才会寄情于物。也罢...”昂首,指尖重新探向剑柄,“便由你伴我出征。”

    风吹过,帘帐掀起一角,光线顺其而入,延伸着,恰与那锦鲤烛光呼应。

    宸扬眯眸去迎,下额线条紧绷,复大步朝前去,神色坚毅。

    面前的路无人走过,甚至连旁观者的目光都带有猜忌与揣度。他们心怀愤怒,又畏惧着,在不甘中报剑做礼:“见过,将军。”

    声音僵硬,宛若器械般开口,虚假得,没有任何情绪。

    找,按照命令找。

    每日的报告频率愈来愈高。

    神兵木然站在城外关口,对逃往来此的凡人态度冰冷,只重复着那句:“搜查,打开行囊。”

    那些可怜的生命想问又不敢问,拼命忍住恐惧,眼神里皆是卑微,完成指令,然后一个个地通过门槛,像没有思想的牲畜。

    遇到怀疑的,就抓住。

    哪怕他哀嚎否认,哭泣祈求,也只会换来更严重的责罚。所以必须顺从,无条件的顺从,才能少去麻烦。

    神兵们在任务中麻木,却在互相议论时抱怨。他们将所做的冒犯行为都归于命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做心怀仁慈的神。

    可即使这样,仍没有找到阴阳魔踪迹。

    他们竟逐渐习惯被责骂,然后转而朝不懂事的凡人抒发愤怒,周而复始,情绪显得暴虐。

    人世间,开始蔓延对神的质疑。

    神界众多高位者,亦不赞成如此举措,每每出言,皆被宸扬拒绝。他们更加不满,明里暗里,多施以嘲讽之言。

    宸扬却未理会,只整日忙碌于凡间城镇,鲜少停下奔波的脚步。

    太阳升起又落下,昼夜更替,众生皆受住言语,仿佛将在沉默里爆发情绪。

    裴瑜一直没有回来,那盏锦鲤烛灯却有熄灭之势,光晕晃动,再无法触及深处的暗。

    宸扬闲暇时,偶尔对玉佩道些心事,每每怅然开口,却又以自嘲收尾。

    他早已不允许失败,所有的嘲讽与漠然,都是无形压力,让他愈加苛刻得要求自己。

    命令、巡查、责骂,然后继续搜查。军营中,早已没有笑声。

    钟离便借着玉佩打趣,和他说些儿女情长的俏皮话,可常常话未说完,便顾自笑得开怀。

    宸扬脸色肃穆,众士兵亦只能附和着,眼底仍是死气的沉默。

    笑容是虚假,他们在僵持中抬首望前,双眸如渊,目光皆为呆板,像只顾接受命令的傀儡。

    钟离轻咳做掩,摆摆手,只得由着他们去。

    午后的风,是干裂而苦涩的。

    宸扬背手站在栈桥,眺目向几乎枯竭的河水:“你说,她还会回来吗。”顾自去问,指尖拂过玉佩。

    话落,自无应答。

    不知为何,玉佩闪烁的光亦逐渐黯淡,现如今,几乎感受不到温度起伏。只能肌肤相近时,才能体会细微的暖。

    他随及昂首,喉结上下滑动,似为艰难道:“我再等她最后一日,若还未...”顿住,片刻却自嘲般笑,“也罢,她本就属于自由。”

    玉佩似乎轻颤,温度骤升,仿佛在拼命否认什么。

    他却不会再在意,随及松开手,由其摇晃而落。

    风从北边来,卷带着寒气与血腥,将这个残破栈桥渲染得愈加萧索。

    宸扬静默而立,仿佛如此等待就会有结果,嘴唇干裂,喉间愈加苦涩。

    可惜太阳还是落下了,夜幕袭来,依然没有看见她身影。腰间玉佩却格外烫,仿佛要燃尽一般,非要博得些关注。

    北边,又起战乱。

    巨大的火焰从高处来,‘轰’得声,砸残破桥根。浓烟如蟒蛇窜起,起伏着,似要吞噬正片天空。

    周遭草木被烧灼,发出滋啦声响,温度高升,仿佛地面都为炽热。

    混乱中,能听见尖叫与哀嚎。继而传来厮杀声,术法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那玉佩却像失去灵性,只安静地挂着,光晕微弱似是萤火。

    事情紧急,再无时间让他去怀念。

    宸扬剑眉紧锁,尚未咽下唇齿间苦涩,右手已欲探向腰间剑。他高高昂首,正要大步向前去。

    恰时,似有窸窣声来,声音很轻,却像在用尽全力。

    “噗,噗...!”沉闷敲击着地面,草叶随之晃动。

    这动静极轻,却在火光中投下明显的影。一下,又一下,声响穿过嘈杂,径直落入耳畔。

    宸扬微怔,下意识提步而去,拂袍弯腰,以指尖拨开杂乱的草。

    风吹来,烟雾遮挡视线。

    他继而眯眸,愈加朝前倾身,目光四处寻找着,忽而,彻身一颤:“这...”

    是有尾锦鲤落于草间,鳞片被光照着,折射出细微的亮。它或许被炮火从水中炸出,长尾拍打地面,身体干燥,嘴唇飞快闭合,动作中带着惊恐与慌乱。

    不知怎么,宸扬忽而想起与裴瑜初见那日。

    他正被阴阳魔搅得心烦,刚来栈桥散心,就听见‘砰’的声,继而提步去探,便看见那姑娘锁眉倒地,唇色惨白,一副极其虚弱模样。

    可后来...她抱住他,笑着倾诉些听不懂的话,眼里却隐见泪光。

    宸扬难免去回忆,胸口又传来阵痛。他薄唇紧抿,忽而攥住衣襟,喉结上下滑动着,才能勉强呼吸。

    北方,战火似乎燃烧更烈,已能隐约听见魔物疯狂嗜血的笑。

    火剧烈燃烧,甚至风都带着热。

    那锦鲤更加难受,不断扭动身体,似乎想要逃往水中。可它实在力微,挣扎几番,却又侵染尘土,动作变得愈加缓慢。

    宸扬伸手,指尖细微颤抖,竟万分小心地将其捧入掌中。掌面相合,拢起微弱莹亮的光。

    鱼儿似乎感受到凉,便乖顺得躺着,慢慢靠近边缘,想通过缝隙看清男子容颜。

    可惜遮挡过甚,它只能窥到对方胸口,看见玄铁而做的战甲。应该在移动,视线变得颠簸起来。它仍不甘心,昂首摇摆细尾,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恰时,却感受到火光。

    它畏怯,飞快往深处逃,竟忽地嗅见湿意。水汽瞬间缓解灼热,它大口喘气,来不及休息,就往岸边游。

    可它身形实在太小,前方又有草叶摇晃,间隔细而窄,即使尽力去望,也难以看清什么。

    不远处,能听见沉稳的脚步声。

    “你走罢。”

    宸扬看向游鱼,又似在对另外的人说,“我们,不必再见。”话落,已挪转步伐。

    他迎着热量,身形挺拔如松,只大步朝前,并未回应身后那眷恋而期颐的目光。

    向前,步伐必须坚定。

    宸扬探向腰间的剑,又不经意拨动玉佩,动作一顿,指尖却横跨而过。

    正当此刻,肩膀被揽住。他蹙眉,转首间对上那张笑眯眯的脸。

    钟离仍是副无所谓的模样,微微侧目,做势要往栈桥处望:“现在情况危急,宸将军还有这闲情...”顿住,继而道,“看风景。”

    他语气听似平淡,却每说一字敲击一次肩膀,多有提醒之意。

    宸扬转而看他,薄唇轻动并无回应,片刻,解下腰间玉佩给他:“拿着。”

    钟离怔住,神情有些懵:“这是什么?”

    宸扬这才提步向前,手攥住剑柄,冷眼看向北方火光:“我,定会斩下阴阳魔头颅。到时候...”驻足,微微侧目,“再来取。”说完,便拂袖而去。

    浓烟聚起又散开,风吹过,眼前已空落不见人影。

    钟离耸耸肩,挑眉,将玉佩翻来覆去地看,却并未发现不同。他轻啧了声,正欲随意收回袖中。

    “砰...砰!”

    恰时,却听见细微敲击。玉璧忽而亮起,光芒微弱似夜间萤火。

    钟离微怔,缓慢垂眸,露出不可思议又好奇的表情,伸手,指尖悬在玉璧上。

    那物件有所感应,光愈加明亮,似要挣脱束缚。

    他屏住呼吸,施以术法探之,摸索着,隐约找到丝魔气,便凝神尝试解开。

    术法相互碰撞,气息在换乱中搏抗。忽而,他眼中闪烁兴奋的光,微微抬起指尖。

    几乎同时,光晕大甚。

    只听见‘咚’得声闷响,那玉佩竟脱手而出,跌撞着,落入杂草间。

    待光芒褪去,钟离才试探得看去,目光向前探寻,忽而停在双玉足前。

    隐约,能听见压抑得喘息。

    钟离蓦然愣住,往日场景浮现脑海,逐渐形成个不可思议却仅有的答案。

    他嘴唇轻搐,忽而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复缓步上前,弯腰,伸出手去,“裴姑娘,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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