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拍一部浪漫送给你 >第 38 章 病房4
    ???

    何宣艺真正找到治愈自己的路,是上大学的时候,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读了中文系,二是选择了纪录片。读中文系时,有位老教授在结课时说了一句话,他说这是我给各位上的最后一节课了,虽然给你们列了很多书单,教了你们很多文学理论,但纸上谈来终觉浅。老教授说,人生太过复杂了,我也不是万事明了,能送给你的只有四个字,好好感受。就是这句话,何宣艺一直记到现在,毕业时他去影视公司的纪录片部门应聘,希望以后能成为一位纪录片导演,好好感受人生。

    拍片子的确带给何宣艺很多,最基本的金钱、生活保障、技能提高,除了这些之外,何宣艺还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到各种各类的人,拍了各式各样的选题。他拍过雅安地震幸存者,拍过少年犯,拍过患癌症坚持生产的母亲,拍过出入火场的消防员,他见过太多人,听过太过故事,在这些人和故事里,他能忘记自己,做一名客观地纪录者,这是一种收获,一种治愈。收获在他比别人有了更多的生命体验,别人一生只能有几种职业、几段经历,何宣艺拍过无数职业,与主人公共享过无数故事,在同样的时间段里,他生命的宽度是呈倍数增长的;治愈是只有在这些人的故事中,他才能忘记自己一个小小家庭的难过。

    何宣艺望着王奶奶的脸,他震惊于对面这位主人公的家庭经历与自己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如果何、王二人真的有自己的孩子,那么他们生下来的小孩会不会是第二个何宣艺,会不会也忍受着家庭暴力,敏感、固执,在生活中经历诸多坎坷?何宣艺找到拍纪录片这条路来疗愈自己,不知道另外一个姓何的小孩,该如何在这大世界自处。他们都是身上都带着与时代搏斗的伤口的渺小个人,在这场历史进程不断推进的浩荡故事中,无助地、孤独地站在默默成长。

    何宣艺想到这里出了神,他甚至忘记还在拍摄,后来应栩桐叫了两遍“何导”,他才反应过来。王奶奶问是不是拍完了,何宣艺点点头,顾莉莉把王奶奶带回病房,又把何老头带来。

    这时再面对何老头,何宣艺完全换了一副心境。起初应栩桐还担心何宣艺会控制不住情绪,可采访进行得很顺利,何宣艺按照采访提纲来问,不管何老头回答什么,何宣艺都不打断,大约半个小时采访就结束了,这也意味着今天的拍摄要收工了。

    收拾设备时,那个男护士苗语钦不知怎么来到会议室,他悄悄走进来,看到正在摘云台(摄像机和三脚架之间连接的东西)的佟振斌,小声问:“你们拍完要走了吗?”

    “嗯?”

    佟振斌抬眼望他。牛小博和应栩桐在说话,何宣艺在一旁看手机,佟振斌说:“嗯,撤了,怎么了?”

    “……没事。”苗语钦自觉没什么可说的,但又竭力找着话题问,“你们……明天,还会来吗?”

    “会,来拍他做手术。”

    佟振斌摘完云台又去收三脚架,苗语钦又问:“你的相机,没事吧?”

    “嗯?”

    佟振斌停下动作,望了他一眼,苗语钦赶紧说:“其实我也很喜欢摄影,所以刚才……怕会摔到相机。”

    他想说的应该是方才几次三番挡在佟振斌身前的事,佟振斌又专心收拾东西,一边拿设备一边说:“相机没事。”

    “……”

    佟振斌一向话少,语气都是淡淡的,苗语钦好像吃了闭门羹,不再出声,表情也有些暗淡。佟振斌收好三脚架,忽然说:“……谢谢。”

    他声音很小,而且佟振斌都没看向苗语钦,眼睛还盯在设备上,苗语钦因为这一句感谢而高兴,笑着说:“不、不客气……那个……”

    他还要再说什么,被牛小博的大嗓门盖过:“何导、振斌哥,收拾好了吗?走吧走吧!”

    牛小博和应栩桐站在门口等待出发,何宣艺按灭手机,向他们走过去:“你催什么?”

    “嘿嘿,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牛小博向佟振斌做了一个招呼的手势,佟振斌背上相机包、拿起三脚架,苗语钦赶紧说:“拜拜!”

    他声音本来就小,又说得着急,佟振斌已经跟着前面几个人走到门口,苗语钦觉得自己那句话对方肯定没听见,或者不会回复,谁知佟振斌没有转身,悠悠飘来一句:“明天见。”

    一行人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何宣艺、应栩桐、佟振斌三人都是开车来的,唯独牛小博没有车,应栩桐和他住得近,答应送他回家。

    因为刚出差回来,大家都比较疲惫,明天下午还要来医院拍摄,何宣艺决定今天不回公司导素材了,让大家早点回家休息。牛小博把拍摄器材放到应栩桐车的后备箱里,应栩桐的后备箱比较乱,他要收拾一下,让牛小博先上车等。等他归置出地方,把设备摆好,听见一个声音靠近说:“喂,你的嘴唇还疼吗?”

    应栩桐从后备箱抬起头来,发现站在他身旁的是何宣艺。不管是应栩桐被打、还是苗语钦给他涂药,何宣艺都没表达过关心。拍摄时应栩桐能从何宣艺的眼神里看出他的关切,但应栩桐还是想听,想听一句何宣艺正式的问候,他一直在等,现在拍摄结束,大家各自回家,何宣艺这句问话来得迟到又及时,应栩桐心中那些小期待和小别扭瞬间消散。他脑子里飘过一句话,“本来挺疼的,有你这么问,就不觉得疼了。”

    这话对别人可能有效,对何宣艺来说就太过油腻了。应栩桐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达到逗逗何宣艺的效果,又有点享受被何宣艺关心的感觉。他就这么站在后备箱前,似笑非笑看着何宣艺。

    地下车库的灯光不亮,掩盖了应栩桐脸上的一些表情。何宣艺没看清他目光里的欲说还休,他只想说自己要说的,冲应栩桐讲:

    “刚才,谢谢了。”

    应栩桐顿了一下。印象中,这是他们共事以来何宣艺第二次正正经经地对他说“谢谢”,这个再平常不过的词,从何宣艺嘴里说出来,比登天还难。不是何宣艺没礼貌,是以他的性格、阅历和能力来说,的确没什么别人能帮上忙的事。上一次何宣艺说“谢谢”,是他们去五管村拍支教前一天,晚上应付完屈部长的饭局,何宣艺真诚地对应栩桐说了局“谢谢”,那天应栩桐带着几分醉意,高傲地回复他:“不客气,何宣艺”。

    如今,应栩桐可以借着这个人情,说无数句怼何宣艺的话。比如“怎么报答我啊?”、“光嘴上说谢谢就完了?”、“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对我的拍摄提意见了?”。他一个电视台出来的导演,跟何宣艺这个仅有四人的、可怜的小纪录片拍摄组,吃了苦、受了累、挨了打,满肚子的不痛快,可是以上这些话,应栩桐都不想说。以前的应栩桐和现在的应栩桐心思不同,因为以前的应栩桐和现在的应栩桐,对何宣艺的心思不同。

    应栩桐想问何宣艺,你为什么事而谢我?是我帮你挡了那一下、还是被挡受了伤、还是当时压住了你愤怒的拳头,是哪一项?你看,情商高如应栩桐,原本可以把这个人情拆成三个,但这些他现在也不想问,因为无论何宣艺答哪一点,应栩桐都会说没关系,这不算什么。他发觉身体里有一种想保护何宣艺的淡淡的使命感,他用一种更温暖、更深情的眼光去看何宣艺。

    那他究竟应该对这句“谢谢”回复什么呢?应栩桐想了想,盖上后备箱的车盖,真挚地对何宣艺说:“不疼,没事。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那两位没要孩子的问题这么在意。”

    何宣艺对主人公两人没要孩子的问题反应很大,不仅如此,他得知原因后对何爷爷的采访态度也转变了许多。应栩桐敏感地探得,这背后可能涉及何宣艺自己的某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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