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汀现下居所处于寨子正中,几进的大宅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也终于随着雨声渐渐消散。
沈宁意头顶自然形成光幕隔开豆大雨点,她逆着人群往里慢慢踱步着。
这就是他这些年生活的地方。
碧瓦朱檐雕阑玉砌偶积灰尘,长廊两旁堆砌的不过乱石枯木,杂草丛生,此处像是被荒废的地界。
沈宁意沿着回廊往里,远远看去那正屋却一片漆黑。
贺汀不住在那里。
沈宁意往一旁卵石铺就的小道而去,没走两步却见到了贺汀的母亲白尔。
她身怀六甲却脚步匆匆不顾雨水,身后是举着伞紧紧跟着的棠执。
尽管沈宁意曾经也是人,但却也不有些摸不清白尔自始自终对贺汀的种种态度。
她好似一边爱他一边恨他,端看什么时刻哪一种情绪占上风。
她虽是母亲却也是她自己,沈宁意并不能评判她对错,只看她二人两眼,便轻易越过她们先一步到了贺汀的屋舍。
他住在这小径深处,沿着溪流小路便能走到。
沈宁意隐了身形无声无息进了他的屋舍,只不小心触动风雨,身上的避雨结界带了几滴雨进屋。
屋内小甜正将药端到贺汀身前,那几点雨丝落在烛光下很快就消失不见,贺汀的动作却突然停滞了一瞬。
小甜讶异道:“怎么了?”
“无事,”贺汀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不过风吹进几滴雨罢了。”
站在一旁的沈宁意也被贺汀那停顿吓了片刻,看他神色恢复如常,她才又缓缓挨着他坐下。
他应该就是被大雨惊了瞬间,他现下这肉眼凡胎,怎么可能看得到她,是她多心了。
小甜这方已经贴心地将窗户紧闭,又转过头来问贺汀:“贺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她坐在贺汀另一侧,语气关心:“是不是那个温娘?”
贺汀神情平静,眉眼低垂,饮了口茶漱口:“......不是。”
沈宁意挑眉:嗬,爱得够深呐,“温从宁”都捅他一刀子了,他还记得包庇“她”。
小甜却是不信,忿忿道:“我才不信。”
“若不是他为何你会倒在那间屋子,又为何你出事之后她就消失不见,而且你还将自己受伤之事,这样压了下去,不让他人知晓。”
小甜笃定说道:“就是她。”
贺汀轻叹了一声气,却不回应。
小甜更加确信:“贺哥哥,小甜本来为你高兴,以为终于有人可以在你身侧陪伴,可如今看来,贺哥哥是色令智昏!”
她见贺汀盯住垂着眸子不理,越发愤然:“或者说,她那冷淡性子和棠姐姐相似,你才非要将她留在身旁?”
沈宁意这在看戏,突然被她唤了一声,下意识直起了身子,怔忪了一瞬。
她又听贺汀终于也说话了:“并非如此。”
他开始赶人:“明日你哥哥就要回来接你,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若非如此,你喜欢她什么?!”时好突然站起身来退后一步。
“不就是在她身上寻着棠姐姐的影子吗?”
“你喜欢棠姐姐,对不对?”时好语出惊人,不依不饶,“我从前是年幼不懂,不明白你为何要常常回那小屋常住,也不明白你为何你要将她埋在那小院中,还亲自将她留下的种子种在那里......”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玉诀:“是因为你爱她,对不对?”
这情形无人料到,贺汀神色已经冷了下来,他声如冰凌:“把东西放下。”
“别再胡说。”
而一旁的沈宁意全然懵住了,她看向那枚玉佩,脑中还在回响着小甜的话。
因为他爱她......
从前与那总抿着唇浅浅笑的少年的生活片段在脑中不断浮现,沈宁意被这消息一时冲昏头脑,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看向贺汀,烛火被这变故带动摇曳,衬得贺汀眉目凛凛。
他因才受了伤,身上还缠着层层白纱,外衣只随意披在身上,他唇色苍白,露出的肌肤线条如玉山。
此时却不知为何耳尖微红,那板着的脸也染上些生动撩人来。
小甜愤愤将那玉佩敲在桌面,转身就推开门冲出雨幕而去了。
贺汀抬手虚虚伸了一下,似要叮嘱什么,下一刻却只站起身来看着小甜背影渐渐消失在雨中。
在贺汀关门时,几滴雨水沿着屋檐溅到他身上白纱之上,沈宁意下意识就悄悄施法帮他烘干了。
贺汀进了屋,又看到那枚静静躺着的玉佩。
他慢慢上前拿起玉佩在掌中摸索了片刻,忽然转身走向床边衣架上的衣物处。
沈宁意亦步亦趋地沉默跟着他。
只见贺汀将那衣物上的那枚短笛取下,把这枚玉佩挂了上去。
这小孩收藏多年不曾拿出来佩戴,是怕东西摔坏了,那他现下将那短笛取下挂上“棠骑”送他的玉佩,是否代表,他放下了呢。
沈宁意静静地仰头看着贺汀的侧脸,他轻轻摸索着那块玉佩,神情认真。
他爱......棠骑吗?
还是爱我?
沈宁意仿佛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就在耳侧。
可他当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而且她们的关系,理因是仇人才对。
沈宁意还想着之后要让贺汀将功赎罪,代替她去放上几十年的血呢。
若他爱上她,两人的关系就要乱套了。
沈宁意看向贺汀捏在掌中的短短玉笛,忽然想到,可他现在喜欢上温从宁了。
真正的温从宁如今神魂不稳,正和勾冶一起躺在时好那处,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再上了。
只要自己不让他知道,是她扮演的温从宁,一切就没问题了。
反正真正的贺汀一无所知,不论棠骑亦或温从宁,都是他这次历劫中的寻常一环罢了。
他这样隐藏身份,还有那奇异的神号,他定然是在行一件极其凶险之事。
她并不用担心太多才是。
门外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两人各自的思绪。
白尔被贺汀放了进来。
在雨中疾走,她身上沾了许多雨水泥点,发髻也有些凌乱松散,她大腹便便衣裙散乱,着实有些狼狈,从前端庄的模样好似全抛掷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