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合,落日余晖落到门前,落到贺汀手边瓷白茶具之上,澄黄光点在茶盏边缘泛起,贺汀垂眼去看,恰好一旁木门嘎吱一声被轻轻推开,一截群角映入他的眼帘。

    他顺着轻亮日光往上看,榴花红坎肩,甘草黄底衫,臂弯里环着轻纱,玲带衔环,青丝细束,沈宁意就恰好迎着日光站在那里,满身金色夕阳。

    她似笑非笑:“贺郎,如何?”

    贺汀还未答话,沈宁意身后已经窜出店家,她一双眼在沈宁意身上下打量,口中啧啧称赞:“神妃仙子也不过如此。”

    她又转头对贺汀言道:“郎君便快给夫人买了吧!”郎君夫人这般青春烂漫,自然是要着这样的衣裳才不辜负!”

    沈宁意佯装羞赧,出声道:“这位大娘误会,我与郎君......”

    “刚才的都一并包下来吧。”贺汀忽地打断了她的话,他随手扔了一袋铜钱到那桌上,已站起身来到门外叫了连左进来。

    春衫襟薄,她虽顶着温从宁的脸,但神态却许多她自己的影子。这日光照亮她双眼那一刻,贺汀竟然霎那恍惚把她看成了沈宁意本人。

    连左一进门就看见沈宁意倚在柜台旁等他,她只抛过来一眼淡笑,连左顿时只觉脸红心跳,结结巴巴地对店家说道:“东西给我就好。”

    沈宁意被这小孩脸红模样逗的心中发笑,她微微抬眼往外一看,贺汀正站在车旁等他们,长身直立翩翩君子。

    但他刚刚出门那几步,却颇让沈宁意觉察出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就知道,温从宁这样容色,无人能不心动。

    沈宁意正要走向贺汀,却眼见外面有一束淡色妖气飘过,沈宁意手上暗动,已把贺汀气息遮挡掩盖了。

    东阳来信说圣佛子已醒来,无意打破天行火盏,其中一粒星火还那么恰好落在贺汀那居所之中。

    沈宁意并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好,可那轮回盘中多得是渡劫神灵,圣佛子此举怕也只是试探,她此刻不可再有异动。

    沈宁意与东阳商议之后,已撤下了此地的结界,如今妖魔皆可进入此地,贺汀的行迹不暴露,只全能靠沈宁意和他身上的界了。

    想到此处,沈宁意忍不住腹诽轮回盘渡劫中,许多神灵不改名姓相貌的行径。

    此举本是无碍,只是放在贺汀这种四处仇敌之神的身上却令人有些难办了。

    沈宁意出了店门,轻拉了一下贺汀衣角笑道:“贺郎,我们走吧?”

    天色渐沉,贺汀上了车却又让连左驾车到了一酒楼门前。

    他施施然下了车,还伸出手臂来扶她,浑然不知自己此时已危机四伏。

    沈宁意神识四方,察觉周遭只有人群热闹,并无邪祟这才下了车。

    刚在一楼坐下,沈宁意已察觉到时好气息就在二楼,时好显然也看到了她,她欢喜地下了楼,遥遥地就在冲她挥手。

    贺汀探究的眼神落了一刻在她身上,轻声笑道:“想来不过一次,阿宁与时娘子的误会便解除尽了。”

    不及沈宁意答复,这厢时好已飞奔至沈宁意身前,身后还跟着个急匆匆的侍从,她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旁,正要说话才看到贺汀就在眼前,她才立刻端正了身体:“呀,贺郎也在此处呢。”

    而贺汀身侧也忽然走上前来一人,他拱手做礼,说道:“郎君是否有空,陆翁正在楼上相候。”

    “今日有事......”

    他推辞的话还未言尽,那人已又黔首拱手道:“郎君躲了陆翁好几日,今日终于见到郎君踪迹,郎君还是上去见见陆翁吧。”

    沈宁意察觉袖中桐花轻震不已,心知一旁时好有话要说,又见贺汀迟疑地将目光递过来,她出声说道:“既然这样,郎君还是上去问候两句吧。”

    贺汀这才对那人点头:“温娘稍候。”

    他又转头嘱咐连左:“照顾好娘子。”连左连连点头。

    见他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时好才拉住沈宁意衣裳一角想要说话,却又瞥见连左与跟着自己那一小厮,她对二人开口道:“我们要说悄悄话呢,你们去那边坐着。”

    时好那小厮立即换了桌,连左还杵在原地丝毫不动,时好皱着眉就要说话,沈宁意却拦住她手,对连左道:“连小郎且先在那桌等等,可好?”

    连左听她声音润耳动听,又红了脸称好,挪着身子去了那桌。

    时好嗤笑两声,又布下凡人不可见的阵法,才拉着沈宁意说起话来。

    “上神,我有一事要说,”她表情犹豫,姿势扭捏,“时好要回一趟家去。”

    沈宁意明白时好是说她变成的时好就要回一趟西城郡,但她有些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时好嘿嘿一笑:“不是,是我爹,也就是时好亲阿耶想她了。”

    她见沈宁意面无表情,又着急补充道:“上神不用担心,我就是去帮时好感受感受亲情,但上神只要唤我我便随叫随到!”

    沈宁意失笑道:“你此次不就是为了向贺汀报仇吗?怎么跟凡人交情这般好了?”

    时好双手搅在一团,羞道:“意外收获,意外收获!”

    “不过上神之前吩咐我做的事我已办成了,我把那方士偷偷放跑,现下应该暂时没人能查到白玉钦头上。”

    时好又突然想起什么:“而且此次白玉钦要亲自送我回去,上神给贺汀下毒之事也可继续进行。”

    沈宁意眼下也用不着时好,只说了声好,又见菜都上齐,便轻声将连左唤了回来。

    三人正欲动筷,忽地有一狂徒一身酒气,提着酒杯就往沈宁意而来。

    “这位天仙般的娘子,快来同我饮上一杯!”他手中酒盏摇晃,身形摇摆,就要靠到沈宁意身侧。

    连左见状已拔刀站起,登时那柄刀锋之处已横在那醉汉脖颈间。

    刀尖刺痛,他顿时酒醒了大半。他连连后退几步,身子撞上桌边,手中酒盏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他伸手摸了摸脖间,见掌中已有鲜血,当即拍桌怒喝道:“大胆!”

    咚地一声,那狂徒身后几桌接连有手持刀剑之人站起,碗筷声音此起彼伏,更有碎瓷声连绵而起,刀剑露光,气势威慑唬人。

    人群顿时乱起来,放了碗筷只往外逃,桌椅掀翻碗筷滚动,脚步匆匆,不过片刻,这一层中便只剩沈宁意几人与对面这群凶徒。

    那狂徒也欻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刀,面容扭曲愤怒:“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

    连左年纪轻轻,却毫无所俱,声音稚嫩却清脆:“管你何人,胆敢动我郎君之人,便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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