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她进了屋,刚关了门转身,身后便站定了这位“虞师妹”。

    她自然而然地向他摊手:“谢师兄,药呢?”

    这位师妹的五官就近在眼前,闻不到味道,谢扶涯便只能透过她的体态神态和音色来辨认她。

    她生得小巧,肩颈都瘦小羸弱,偏就眉宇间有些坚韧沉静之色。

    但那是之前,现在这位“虞师妹”对着他弯着眼浅笑,一副天真无害和和气气的闲适模样。

    日光洒进来,淡金光点在她的柔软的发上轻轻跳跃着。

    谢扶涯才发现,原来她生了双很亮的眸子,漆黑又明亮,睫羽之下眼波流转,灵动狡黠。

    他默默移开眸子,她的脸在脑中便有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很快消失了。

    他反问道:“你要用?”

    沈宁意佯装不解:“谢师兄,不是你说我中了媚.毒吗?”

    “一直待在谢师兄的结界中也不是办法......”沈宁意无奈说道,“我看金姨也并不像什么坏人,她若想害我等,应该早就出手了罢......”

    话音未落,面前一道飞影闪来,沈宁意抬手一接,一颗丹药落在掌心,却不是金姨给的那枚。

    “这是?”沈宁意看向谢扶涯。

    那人神色不变,声音还是那般清冷悦耳:“此为火蚕丹,炼化容易,片刻便可提升修为。”

    但沈宁意本意就是要吃那金姨给的药的。

    她前几日磕了颗自己炼的丹丸,体内灵气暴涨,却被她死死压着,只待一个契机便可顺理成章地突破境界。

    而她也等到了,这只狐妖给的药恰好能替她解释一切,只是却没想到谢扶涯眼下竟压着不给。

    自从踏入这屋内开始,她心里就总憋着一股坏劲,想要逗他。

    见他给了自己别的药,她已忍不住握住丹药仰头问他:“师兄是在关心我吗?”

    谢扶涯自从将药给她后便开始布阵为她护发,闻言却是一怔,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

    “师妹,自重。”

    这位虞师妹的心思摆在脸上,双眸中攒动着跃动的光。

    他见得多了。

    而她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思索道:“虽总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但也确实没见什么异常之处,或许那金姨所言非虚呢?”

    “左师兄卜算也未必回回灵验......”

    谢扶涯静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虞师妹昨夜沐浴前也是这样想的么。”

    但他目中却毫无笑意,抬手轻轻一抛,金姨给的那粒丹丸便已漂浮在沈宁意身前。

    沈宁意目的达到,伸手拿过那枚丹药,便将那药含进了嘴里。

    她盘坐于榻上,只调息片刻,那丹药便在唇齿间融化。

    “多谢师兄。”她睁开眼来展颜一笑。

    谢扶涯坐在桌旁,一手长指微曲轻倚在额边,上身散漫地倾斜,姿态仿若青松斜崖般从容肆意。

    另一只修长的手正朝着沈宁意这方随意抬起,手中灵力如蒲公英吹散般从指尖缓慢轻跃而出,在空中跳跃中朝她身前结界而来。

    他睫羽微敛,神色中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矜贵来。

    见沈宁意睁眼,他也没撩起眼皮看她,只是手上的淡青色灵力四处飞旋,渐渐将她周身包裹了。

    那粒丹丸他已经检查过,确实没什么问题,还能增进修为,但以他的修炼速度,其实用不着这般外物————“专心。”他淡声说道。

    沈宁意盘坐在结界之中,周身结界散发出淡青色的光焰,她收回视线,再次合上双眼。

    那狐妖所给的丹丸在她体内不过顷刻便被她的灵力撞散了,她运气于大小周天,将积蓄的灵力一点点疏导到周身各处,流过这身体的每一寸筋脉。

    灵力最开始是舒缓熨帖的,四周跳动的淡青焰气也将她呼入的空气也变得温热。

    但随着运转第三周,那些被随意拼接复原的筋脉便开始寸寸裂开,只听到微不可闻的一声啪嗒,周身错位的骨骼也紧接着开始断开。

    谢扶涯视线一顿,终于撩起眼看向沈宁意。

    她双眼闭着,双手正在身前变幻,那总萦绕在眉宇间的悠闲已经尽然消了,看起来认真又沉静。

    但她周身的骨节正在咔嚓作响,一节紧接一节,仿若细小的爆竹声一点点炸开。

    她的额角已有汗珠淌下,额角发丝都已沾湿,却只是紧抿双唇,眉毛也没皱一下。

    她在重塑筋骨.....

    谢扶涯其实见得多了,这不过是破弘门修士必经一步。

    欲图修道长生本就是逆天之举,对于资质一般的普通人而言,更是难上加难。

    修行“破”术的修行者大多根骨不佳,天资普通,修行“破”一术,便是讲求先破后立,金丹塑成便可护守肉身神魂,重塑周身筋脉骨骼,以求延续修道之路。

    上清宗开设千年,破弘门却日渐衰落,可知此事艰险。

    破弘门败落的原因有二,一便是这些年来,妄图以拙劣天资修到金丹之人是屈指可数;二则是,重塑筋脉骨骼是要忍受常人所不能之痛,常有修士数月闭关只求安稳度过这一劫难,以获新生。

    这么多年来,上清宗史册记载上,最快重塑之人也用了整整三日。

    出关之时浑身皮肤仿若火烤,密密麻麻的水泡伤痕横亘体肤之上,周身都是一股焦炭灼烧和恶臭之味。

    不过一颗丹丸,她便敢借此重塑资质筋脉,真不知是不知而无畏,还是自负至极。

    谢扶涯轻哼一声,已站起身来朝她走去,他一手覆在结界之上,居高临下地看向沈宁意。

    那只手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内灌输灵力,离得近了,那咔嚓不断的骨头断裂重接之声便越发骨寒毛竖。

    但她连呼吸都没有乱。

    回想曾经在这张脸上看过的隐忍和坚毅,谢扶涯只觉这位“虞师妹”身上的秘密越发多起来。

    在他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她还需得活着。

    他的灵力进入结界之中,淡青色的光点一丝丝聚集,汇聚成一张光毯,就要将她的身躯一点点包裹在内。

    “说来奇怪,”这位闭着眼的师妹却忽地说话了,“谢师兄说我中毒,我自己却不觉有丝毫不适。”

    “咔嚓”一声,仿佛一块骨头嵌入了恰好的位置之中,她周身的响动都忽然消失了。

    那双紧抿的唇殷红透亮,终于轻启而开,吐出了一口浊气。

    随之而来便是她轻轻的喘.息声,随着胸口起伏而呼吸喘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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