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国远道而来的神明乘坐着由神使和山精簇拥的辇驾，一路浩浩荡荡的前来，光芒甚至染亮了天边的雨云。
因为瑞希两天前就早早的教导了我会见的礼仪，因此我整套程序应付得还不错。
最起码在对方神使想暗戳戳越过我上前时，能够目不斜视的踩住他的衣角，然后在瑞希扶住他的胳膊时，温和而高雅的一点头：“大概是路途劳累了，神社有客房可以休整。”
等到双方见了礼，就在会客间坐定。
“御影神社的新任缘结神真是年轻呢。”执着画扇的神明微笑着开口。
对方如此友善，我也只好抿唇一笑：“哪里哪里，您也很和蔼。”
“……人神哟，吾并未有轻视之意。”
“我明白，因此我是从心底敬佩您，觉得您慈祥可亲。”
“……？”
神明他第一次觉得年龄长不是一件好事。
来自四国的神明，名字叫做千羽。
他是掌管山川的神明，在四国一代颇具盛名，而此次专程来访，是为了委托御影神社寻找他的友人。
听到这里，我不由有些疑惑：“四国的神明大人失踪，应该是从当地找起，您为什么舍近求远呢？”
“问题就在这里。”千羽神捏着画扇的指尖一顿，“吾友下落不明后，我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去寻找，甚至拜托了相熟的土地神和大妖怪，但还是一无所获，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吾友并不在四国。”
“所以？”
“有消息称，他最后出现在浮世绘町……”
听到这里，我不由点了点头。
这就难怪了。
神明依靠人类的信仰而生，一般不会长时间离开自己的领地，而越是有名的神明到了他人的领地，都难免要去拜访其余的同僚，再不济，神使、妖怪，总有能看见的。
像这样莫名其妙失踪，还被目睹着去过完全没有关系的地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就连有名的山神都无从得知的变故，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所以才会来找我吗？
毕竟作为人神，除了妖怪和神明，我还可以和为数众多的人类交流，这样的情报量如果善加利用，一定事半功倍。
这样想着，侍立在一旁的瑞希适时的执着茶壶，给我的茶杯里添水。
“多谢。”
我轻声致谢，就见瑞希像是被滚烫的壶身烫到了指尖，轻呼着手腕一歪，碧色的茶水就溅上了我的衣袖。
“啊，万分抱歉弄湿了您的衣服！奈绪大人，请您先下去更衣！”他诚惶诚恐的说道。
“没事的，没湿多少……”
“请、您、下、去、更、衣。”
“……好的。”
*
我站在和室里，脱下沾了茶水的外衫，递给杰。
因为只是亡魂，甚至连神器都算不上，杰并不能参与此次的会见，只能在偏室等待，做些准备茶点的小事。
我将千羽神的来意讲给杰听，末了向他道歉：“茶渍很难清洗吧，辛苦了。”
杰只是笑了笑：“没什么。”
等到我换上新的外衫，伸开双手，等待他帮我系束带，他才轻声开口：“您不会怪罪瑞希大人吗？”
怪罪？
是指打算私自帮我拒绝委托这件事吗？
还是指没有经过允许就弄湿我的衣衫让我被迫离席？
这倒不会，毕竟——
“我还是个半吊子神明这件事，我自己很清楚哦，杰。”
这些日子，在瑞希和小福的指导下，我已经能够连续使用二十张白符。
虽然据他们所说，短短一个月内就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算是很有天赋，但我明白，这样根本不够。
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没有足够的底气说出“我做出的决定一定正确”。
而贸然冲动的后果，我也不一定能承担。
想到这里，我低头看向对方那双温和无波的眼睛，笑得眉眼弯弯：“更何况，如果是你和瑞希的话，一定不会做出对我有害的事情，这点我还是能确认的~”
等等，为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啊杰。
我哪里说错了吗？
“奈绪！”
“奈绪大人”X2
障子门被“砰”一下打开，扑进来一大两小三个人影。
“哈？”
虎彻：“浮世绘町是传说中妖怪之主的领地，对您来说万分的危险，半步都不能靠近。”
鬼切：“更何况您还没有神器，贸然接受这种委托实在不妥。”
“等一下……”
刚刚是不是冒出了信息量超级大的话？
“就是！人神容易招惹妖怪，奈绪你每次出门我都会很担心哦，你又不让我们跟着。”瑞希几乎要扯出小手帕擦一擦眼角不复存在的眼泪。
你是说第一次偷偷跟着我出门，结果被大妈们拐到传销组织这件事吗？
话说回来你们跟着出门，更加操心的人是我吧。
“上一次不就差点被戴着黑色眼罩的奇怪男人撞到吗？世界很危险的奈绪！”
“……不要随便跟踪我啊瑞希！哭也没用！”
最后的最后，我也只能挂着杰的同款复杂表情，默默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说，可以将委托转交的啊。”
*
“所以说，委托内容是寻找神明？”
夜斗盘腿坐在廊间，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简单简单，这种程度的事情在夜斗大人看来就是小菜一碟。”
说着便抓过杰端来的茶点，三两口吞下去，又噙了口热茶；“好吃！雪音你也来尝尝，超好吃的哦！”
“我才不要！话说夜斗你太没礼貌了！”
看起来只有初中生大小的男孩子气呼呼的喊道，又不好意思的攥着衣袖向我躬身道歉：“不好意思，夜斗给您添麻烦了。”
“喂！雪音！我可是来帮忙的，她感谢我是当然吧。”
“闭嘴，运动服！”
简直像为不修边幅的老父亲操心透了的小儿子。
想到这里我递过茶杯和茶点，向雪音笑了笑：“要试试吗？杰做的核桃酥超级好吃哦。”
对方有些拘谨的向我道着谢接过，等到吃完了两个核桃酥，放下戒心来，才感叹道：“真是漂亮的神社啊。”
“雪音君的神社是什么样的？”我有些好奇。
就见孩子整个都低落了下来：“……没有。”
没有？只是神社毁坏了吗？还是？
“夜斗神的话，据说是没有神社的哦。”
瑞希递过一盘新的茶点：“事实上我现在都很好奇，一个没有神社的神明是怎么在漫长的岁月里活下来的，毕竟——”他淡淡的笑了笑，“一旦被遗忘，神明就会消失。”
都说神明长寿，但是他曾经侍奉的夜森大人因为失去信仰而消失，将他救赎的奈奈生又由他亲手交到巴卫的手中、眼睁睁目送着离去。
神明如同镜花水月，人类亦如是。
因此谁也不知道，在他第一次见到奈绪时，他也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巴卫曾经内心的矛盾。
不想再是一个人，多希望能有新的主人留下。
不想再有新的主人，因为离别对他来说，真的太过残忍。
是想到了曾经的主人，夜森大人吗？
我看着瑞希清冷的侧脸，若有所思。
鬼切曾经说过，作为瑞希的第一任主人，夜森大人曾经是瑞希生命中的全部。
直到后来她渐渐被人类遗忘，逐渐失去力量，最后在一个冬梅绽放的夜晚里，当着瑞希的面消散殆尽。
甚至连她最喜欢的梅花树都没能留下。
瑞希他，当初一定十分绝望吧。
因为生命足够漫长，所以便格外畏惧被抛弃。
我摸了摸瑞希的头，又在他一僵，然后几不可察的向我的掌心靠了靠时，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看向夜斗。
“所以。夜斗神，这个委托你接受吗？”
“完全没问题。”夜斗懒洋洋的托腮，“我的酬劳呢？”
“5元，我记得。”我摊开掌心。
下一秒，5元硬币凭空出现在夜斗的指尖，他拇指弹起硬币，又利落的一把接住，咧嘴一笑：“确实收到你的委托了。”
“内容是寻找失踪的神明，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浮世绘町，那么他的名字呢？”
我回想起千羽神临走时，垂下眼睫、向我微微躬身、几乎恳切的请求：“吾友是性情温顺的神明，掌管着丰收，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喜爱，请您务必帮我找到他，吾友的名字是——”
“他的名字是，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