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星澜,在与女儿相认的时候,也几乎忍不住落泪。

    这是她十月怀胎。

    从还在腹中的时候,便满怀期待的珍宝。

    她错失了女儿成长的无数时光。

    如今终于能够补偿。

    君故看着面前母女俩相拥的画面,目光依旧淡淡的。

    从离开无边炎狱后,他便越发淡漠,连情绪都更少得可怜。

    只有面对怀音的时候,会勉强露出一个笑。

    只是连那笑容,都有些僵硬。

    哪怕是对这具残破的身体,他也慢慢失去了自己的控制权。

    是夜,一望无际的星空。

    君故慢慢抬起头,看着有些斑驳的月色。

    在无边炎狱的那些日子,他从没有机会这样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自由。

    更没机会见到他的阿音。

    如今阿音还在房中,他却忍不住躲了出来,只让星澜陪着她。

    得让人家母女独处些时间。

    君故如是想着,藏起了自己的胆怯。

    生平头一次,他有些害怕,不敢面对。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阿音解释,关于他即将要死去这件事情。

    说来荒唐的很,一个正常人,一生哪里会有机会,向别人解释自己的死亡?

    他本该安静地死去,避开所有人。

    让怀音渐渐忘记他的存在,一个人幸福而安宁地生活下去。

    或许若干年后,她还会找到另一个相知相伴的人。

    但这一切的想法,终究成空。

    君故摩挲着自己的手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他的目光便锐利地扫向了虚虚掩起的门。

    星澜也适时推门走了出来,看见坐在门口的师弟,她有片刻的怔愣。

    继而便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她睡着了。”

    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明明曾是亲密无间的师姐和师弟,但因为某件事,让两个人的相处一度尴尬。

    星澜虽然感觉愧疚,但也有些犹疑。

    为了自己的女儿,她到底想跟君故谈上一谈。

    至于君故,倒并没有拒绝,他的人生所剩无几。

    师姐既然回来了,或许是一件幸事,怀音能够多得到一人的庇护。

    两人离房间远了些,默契地不去打扰怀音休息。

    “师弟,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星澜忍不住先开口,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她这个师弟,是千百万年来天资最高的神只,修为能力尽在自己之上。

    若不是祖神的偏爱,自己是决计成不了神女的。

    而会被君故远远甩在身后。

    那样强悍的一个人,有什么能让他变得如此虚弱?

    对于星澜的问题,君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他的人生太漫长,久到他已经活得有些腻味了。

    本以为一生也就那样了,但怀音的出现改变了他,让他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

    爱情?

    这样荒唐的字眼。

    若换了从前,君故绝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事实就是如此,有些事情,注定了无法逃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从前这样的句子,君故只以为是人间诗文里的伤春悲秋,直到自己体会方知。

    眼见着君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拒绝回答自己的问题。

    星澜到底怒了。

    她从前也是骄傲的,小师弟性格温吞,自然总也被她欺压。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相见,君故却变成了个寡言沉默的闷葫芦。

    星澜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吃了那么多闭门羹,她也不愿意再管。

    可君故是她的小师弟。

    更是她女儿的夫君!

    若是怀音不爱他倒也罢了。

    可女儿看到君故时的那份欢喜,连星澜这个局外人也能看出来。

    这样的情况,让她如何能不管?

    偏偏君故又犯了倔,死活不肯开口。

    星澜皱紧了眉头,不由分说便握住了君故的一只手。

    谁知这一触碰,却让她当即瞪大了眼睛。

    君故感知到不妙推开她的时候,星澜已经看到了很多,她本不该看到的事情。

    身为神女,天生便有着某些不为人所知的能力。

    星澜本不愿去窥伺自己师弟的内心。

    但因为这闷葫芦根本不会说实话,所以她只能出手。

    回忆起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幕,星澜忍不住遍体生寒,半晌没能回过神。

    她看到了她的女儿。

    不是如今鲜活自在的阿音。

    而是一具残破的白骨。

    被人卸得七零八落,不难看出死时的凄惨。

    星澜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询问。

    君故的目光却陡转严厉,“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语声虽然听起来温和,却淡漠得不见一丝情感,甚至有些冷酷。

    星澜是他的师姐,本该是他一生中最尊敬的那个人。

    可如今的君故无法控制自己的尖锐,也分不出其他多余的情绪照顾别人。

    努力维持着清醒和平静,不被身体中的鬼火控制,已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

    星澜愣愣地看着君故,良久,才哑然道,“对不起,阿故,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星澜只觉得胸口堵的很。

    她这一生,几乎没犯过错。

    身为神女,她从未辜负过祖神的嘱托,尽心尽力地守护了自己所有的子民。

    哪怕最后选择了背叛,她也从未伤害过他们。

    她这一声唯一亏欠的人,大概只有君故。

    她的小师弟。

    一个可怜的,被她当成了工具,抚育自己女儿长大成人的工具。

    星澜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也难怪君故对她的态度会越发恶劣。

    这倒真是星澜想多了,对于她将阿音交托给自己的这件事。

    君故从未憎恨过。

    甚至无比庆幸,在他的一生中,有过阿音的存在。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开口。

    只是星澜的情绪更加复杂,有懊恼,更有痛苦。

    从君故那短短片刻的记忆里,她已经推测出了太多的事情。

    甚至用不着君故再多说些什么。

    神只的所有记忆,都是既定发生过的事情。

    所有虚假的幻象,都不能留下半分存在的痕迹。

    可以证明的是,君故的那一段记忆,便一定是事实。

    在某一段不知名的时间里,她的女儿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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