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能与一千年前的反抗军首领的神魂并肩而行,本身也足以为傲。乔蒙尘微微转头,透过那光和影组成的轮廓,却读不出项祖虬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接近巅峰,可能体力耗费过甚,飞到这里一口气便接不上去,乔蒙尘直直地栽下来。项祖虬手快,一把就欲捞起他,但却扑了个空。项祖虬大概忘记了,神魂只是徒具其形而无法施以援手。

    项祖虬心如电闪,一股积郁于虚幻元神中的气息脱口而出,以外力替乔蒙尘导气入海。解救来得及时,无翼而飞的鸟人只回落了五六丈,脑袋与坚硬剔透的冰冠擦肩而过。

    孤寂了千年的冰冠里面,一具头顶骨帽、身披某种角鳞制胸甲的白骨骷髅,露出幽磷暗涌的尖牙,那黑洞洞的眼窝刚好与乔蒙尘对上眼。骷髅巨身长股,胁下怪模怪样地多出一对稍小的骨掌,看上去格外吓人。

    来自开天辟地伊始、穿越鼻古纪而来的异形?

    他只见过形如史前蜥蜴一样巨大的勾琥,于冥界一干类人生物、人形骷髅未尝一遇。要是知道这镶嵌在坚冰中的白骨的前世,只是千万冥人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他肯定会后悔跳进这趟浑水的。

    这一下把唬得乔蒙尘够呛,他战战兢兢地扶正隼掠罩,想对项祖虬道声谢,却见到对方的相貌发生变化:原本虚化的脸庞上多了层皮肉之色,浓浓的虬须由黑转苍,巨大的遍布皱纹的左手掌上,一只指环熠熠生辉。

    这是乔蒙尘看得见的变化,而看不见的变化在哪?

    神魄能撑到现在,全是靠体内仅存的气息。现在,气息在慢慢离散,虚拟元神已经不足以维系神魂,真正的回光返照,正在项祖虬虚体各处蔓延着,只不知何时到头。

    项祖虬不敢再作耽搁,带着乔蒙尘急速越过天之巅,他的肉身死亡的前一站。

    刚才失重,现在又超重,自身修炼不够的短板暴露无遗。乔蒙尘有些头晕,但此刻却顾不上这些,只能以更快的速度跟随项祖虬急速下坠。

    败叶衰草金黄一片,来到南坡,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无极渊岩的B面,朝向广阔无边的南炽洋。由于山势太高,无法看到蓝色的海水,但呼啸不停的海风中,却无时不刻不在传送着温暖的潮意。满目皆是一人多高的岩草中,一种飞得最高的大鸟在其间筑巢。在一些呈绝对直角的崖壁上,更有体如蛮牛的沌鼠如履平地般惬意生活繁衍。

    跟着项祖虬直线下降了约两万余米,一个小小高台露出灰白色的凹凸不平的表面。由于这里是向内倾斜的,所以,再大的风都带不走岁月堆积于此的积淀。

    有一具巨大的尸首,以面覆地静静地安息着。岁月盘剥、尘土疏草,掩盖不了尸首所着铠甲的昔日荣耀;离左手尺许的地方,曾经气吐山河的牛头战神盔摔断了一只角,却依然能从斑驳的金属表面读出如烟烽火。时光荏苒,一千年等于三十六万五千天,项祖虬肉身依然僵而未腐。

    即使明白旁边这位只是趴在地上那位的魂灵,即使死去的人早已无知无觉,乔蒙尘还禁不住转头看上一眼“他”,就怕半路杀出一个天外飞仙什么的。

    这时的项祖虬,朦胧的轮廓基本已被真身一样的外形取代,那张短时间内衰老到无法言喻的眼角,居然挂着一粒浑浊的水珠。

    不知是不是泪水?

    话分两头说,将心比心,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换谁都不好受。

    “就是这里,睁大眼睛好好找。”

    好吧,不过得先处理您老的遗骨不是?否则对你多不敬。

    顶着事主关注在旁这样奇怪的气氛,乔蒙尘轻轻推了一把尸体……尚有弹性。项祖虬生前体大如山,六七百斤妥妥的。这样的巨人,没有千斤之力万难移动分毫。

    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尊重,乔蒙尘破天荒的磕了几个头,才开始动手。在替项祖虬挖个简陋的安身所在之前,他得先把尸体掉个方向,让烈士正面对着天空。可是,这样却差点把掘墓人吓个半死:不仅找不见右手,肩上还没有脑袋!

    生气聚为神魄后,项祖虬不曾回头重蹈伤心之地;今次返转,更是他首次见到自己的肉身。所以,见到无头之身,多少也出乎他的意料。

    前联军首领暴怒不已,挥起龙牙大剑狠狠斫向倾斜的巨岩。地动山摇中,万千道剑芒四溅而出,像钢花骄傲绽放而瞬间泯灭。弹指间,虚化的龙牙剑化为飞烟;尾端的海矛和钩岐,也幻为一青一黑的两只小兽,沙漏一样粒粒坠落。终于,至爱的、陪伴项祖虬长久而不离不弃的剑气,在主人千年之后随他而去。

    人亡而剑气却长久存在下来,这是冥人重返人间最担心的十件事情之一。于是,深谙项祖虬弱点的四冥君提前做好功课,为的是彻底解决后顾之忧。期盼千年而一朝梦圆,项祖虬放松了警惕,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形同虚设的魂魄,动了怒气……始终没能躲过冥人设下的局。

    剑气消散,无头之尸马上失去神采,眼看着变成一具徒有盔甲遮体的白骨。

    突来的变故,让乔蒙尘目瞪口呆,项祖虬的神魄则是须眉尽焚:“啊……我空自为一世人,到头来还是干不过人家……”

    怨谁呢?乔蒙尘的气也不打一处来,他非常想发火,可一见对方失魂落魄的倒霉样儿,他无计可施之下,使劲挠一把自己被灼伤过的下巴,留下深深的血痕。

    “小子,我不知你是谁,但满心希望你能帮我完成……哎,事到如今,怕是天师也挽不回我所做下的蠢事!你最好还是走吧!”

    乔蒙尘一瞪眼:“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我偏就不听。”

    念在项祖虬可怜又无助的情形下,乔蒙尘决定还是继续挖坑,让他的尸体入土为安,免得因此变成无人收无人管的孤魂野鬼。

    乔蒙尘开始专心刨土过程中,注意到一个现象:这块斜坡上土石掺半,土壤看起来很干很疏松,不像其它地方一般湿漉漉的含有较重的水分。而且,其中未发现任何鼠妇、蚰蜒之类的虫子,甚至连一条蚓螈都没有。要知道,南坡雨量充沛,而这个地方紧靠山脊湿气很重,按理说,应是这些虫儿的安乐窝才对。另外,在用手刨土的过程中,有时难免动作过大,将泥土扒拉到了别处。这些四散的泥土像是含有什么古怪,所到之处,让无数只四处觅食的高山蚂蚁像被火灼烧一样瞬间蜷缩着死去——有几只正好在乔蒙尘的膝盖下面,所以看得很清楚。

    土坑深到不及一个人体的厚度,下面露出坚硬的石质。挖到这里,已经无法再往下挖。乔蒙尘不甘心让烂尾工程毁了自己仅存的良心之作。仓促间,手边却找不到趁手的工具,灵机一动,他从如意袋中取出绿方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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