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周一品将蚕茧全部装在双轮推车上,打开中央屋的双开门,将推车推了出去。

    一出门,抬头就看见周红星站在门口,神色憔悴地看着她。

    “一品,昨晚我妈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妈说什么,我没听见啊,昨天太累了,我一回来就睡着了。”

    周一品随意糊弄,满不在乎地对着他挥挥手。

    “嗨红星哥快走开,我和爸要去卖茧。”

    周红星这才留意到她推着一车茧,不禁惊奇起来,“你家没养蚕啊。”

    “谁说的,我在山里搭了一个棚屋偷偷养的。”

    这个理由应该勉强能遮掩过去吧。

    周红星愣了一下,搔搔脑袋,半信半疑。

    一品初中毕业就在家,她做什么事,他还能不知道?

    但他向来比较憨厚,一品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送你们去。”说着,他抢过双轮车的把手,向他的拖拉机推去。

    “喂……”

    周一品想阻拦,人家已经一腔热情地去拿来一个簸箕,将双轮车上的茧都搬到了拖拉机里。

    “红星哥,这样吧,你开拖拉机也是要赚钱的,算我雇你的,等卖了茧拿到钱,我付你10块钱。”

    “一品,你这样就见外了啊,咱们一起长大,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时四貌跑出来,甩着两个麻花辫,踏着马二开花二十一的步伐。

    “姐,原来我们家结了这么多茧子呢。”

    周一品本来还不知道怎样推辞红星哥的好意,四貌来的正是时候,她笑盈盈岔开话题:“是啊,都是我们家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四貌已经兴奋得爬上车斗,一头趴在软绵绵的茧堆上。

    二德也冲出屋来,爬上车斗,正要跳进白花花的茧堆里,被周一品一把拽下来,“都给我下来,压坏了就卖不出价钱了。”

    “你们这俩熊孩子!”周城贵拄着拐杖,冲出来,舞起拐杖将二德和四貌虚打一通。

    打完了,将手中塑料纸扔给周一品,两人一起拉开,将鲜茧都覆盖好,四角上压上竹筐。

    周红星发动好了拖拉机,吆喝一声:“坐稳了,要出发喽。”

    拖拉机就沿着乡间小路坨坨坨开出去。

    后方小路上,三礼抱着五好,握着五好的小手扬了扬。

    “爸爸再见,姐姐再见。”

    二德、四貌一路追着拖拉机跑了好远。

    “爸爸姐姐一路顺风!”

    周一品也用手做大喇叭,喊道:

    “你们乖乖在家写作业,看好弟弟,中午我们就回来了。”

    “还有,千万不要去水库游泳,那里每年都淹死小孩的……”

    离开云龙村,向东篱乡茧站进发。

    十几分钟后,周红星将拖拉机停靠在茧站大门对面。

    大清早的,蚕农们从十里八乡赶来,打冲锋似的在茧站门口排起了长龙。

    周一品跳下车冲到队伍的末尾。

    8点整,茧站漆红的大门准时打开。

    门口排队的蚕农们立刻喧闹起来,争前恐后将自家的篮筐往前挪。

    每个蚕农的脸上都笑逐颜开,到底是收获季节,眼看白花花的茧子卖出去,红花花的票子拿进来,哪有不开心的。

    大概半个小时后,周一品的脚步已经挪到了大门口,茧站里收茧的场面一览无余。

    第一间仓库口上,放着一架沉重的磅秤。

    而负责过秤的人竟然就是死对头,站长刘柏林。

    周一品本能地憎恶起来。

    真是冤家路窄!

    却见刘柏林娴熟地用手抄起一把鲜茧,手估目测就定了一个等级。

    “84斤,上品特2级。”

    卧靠!这什么概念??!

    这鲜茧的价格全凭刘柏林一个人主观臆断?

    作为一个纺织大学丝绸专业的学生,周一品对国家蚕茧价格和蚕茧评级制度的历史是有所了解的。

    1982年该地区的蚕茧从优质到劣质分为上品茧,次品茧,下品茧。

    而上品茧又分为特5级到特1级,次品茧为1-6级,下品茧为7-11级。

    总共16个等级,按照全国统一价,每斤单价从2.19元到1.40元不等。

    鲜茧的质量等级,有科学的仪器评定方法。

    绝不是靠着手估目测这种国家早就摒弃的土方法。

    东篱乡是桑蚕之乡,农民的主要收入都靠养蚕所得。

    每户人家的钱袋子松紧全由刘柏林一个人的手指松紧来决定,难怪别人都称刘柏林为财神爷,土皇帝。

    周一品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如果让刘柏林来给他们家的茧评估等级,结果一定会很惨。

    眼下,她该如何应对?

    队伍越来越短,终于轮到周一品了。

    刘柏林看见周一品,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你来干什么?”

    自从昨天见识到这个女孩的厉害,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

    “来茧站当然是来卖茧喽,要不然你以为是来看你那一身膘的?”

    周一品调侃着,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挥了挥手,红星哥立即将装了茧的竹筐搬过来,将茧倒进标准筐。

    刘柏林被噎了一下,气得不行,又见他们来回搬了几趟茧,数量之多,竟然一筐装不下,更是诧异。

    他惊疑地盯着周一品的脸,“你们,哪儿来的这么多茧?”

    没人比他更清楚,周城贵刚死了老婆,瘸了腿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孩子又小,怎么可能养出这么多蚕茧?

    周一品不慌不忙,应对。

    “你是不是在怀疑,普通人家一季夏蚕只能结一筐茧,我们家为什么能有这么好的收成?”

    “那是因为我们家并不是普通人家啊。”

    “不是普通人家,难不成还是蛹精变的?”

    刘柏林瞪着一双死鱼眼,盯着周一品不放,想看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天女散花来。

    周一品呵呵一笑,“刘站长真会说笑。”

    “在你之前,我爸好歹当了五年的站长,他勤勤恳恳,工作踏实,将种桑和养蚕的技术经验传授给乡亲们,这不,乡亲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各位大叔大婶,你们说我爸好不好?”

    这句话顿时说到了一些蚕农的心里,他们立刻围着周城贵,纷纷感恩起来。

    “是啊,多亏了周站长,那一年我家的蚕才没有养死呢。”

    “是啊是啊,周站长确实是个好人呐。”

    “哎,这好人没有好报,好端端的怎么就摔断了腿……”

    看来乡亲们并不知道父亲被打断腿的真相,周一品现在也没有证据可以指控是刘柏林干的,只能申辩:

    “我爸的腿不是摔断的,有人想当站长……”

    刘柏林做贼心虚,怕她说出他的名字,当即厉声喝道:

    “周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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