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一个人,也好 >第二章 流离火1
    要从何说起呢?

    楚清歌与沈晚晴的友谊到底是何时真正陷进僵局的,连楚清歌自己也不甚清楚。那一次,她曾以为几乎就要失去沈晚晴的时候,楚清歌当机立断,使事情峰回路转,从极坏处又渐渐朝好的方向发展,并不曾妨碍到她们姐妹之间的情谊。

    可往后,往后似乎也并未出过什么岔子,沈晚晴何以就渐渐淡出了自己的生活,而江与川又是如何诡异地走近自己的呢?楚清歌已然记不大清了。她从未活得如此不明了过。在书店找到江与川的时候,江与川正瑟缩在东南角临窗的沙发里,那是楚清歌每每到书店时固定会选的位置。

    一支高脚杯翻倒在矮桌上。

    凄惶至极。

    可是,面对楚清歌,从一开始,江与川不就是如此凄惶吗?在与她的关系里,他从来都不曾占据主动。他也知道,不怪楚清歌,是他的问题。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无懈可击的人,有的只是是否遇到过那个有足够力量摧毁自己的人罢了。对江与川来说,楚清歌就是那个人。

    遇到楚清歌之后,江与川近四十年修炼沉淀下来的沉稳、冷静、理智,甚至现实,都不击自溃。他没有想到,商海生涯数十年、阅人无数的自己,竟有一天会在一个小女子面前一败涂地。他信命。这是他与楚清歌最大的不同。

    楚清歌只信自己。

    这么多年来,江与川交往的所有生意伙伴,谁的身侧没有三五明艳女子。唯独他,不近女色,连工作秘书、生活助理都是男人,这令他在自己的社交圈里显得格格不入。也因此,他甚至遭遇过旁人送来美丽少年讨好他的尴尬。好在他事事有分寸,众人对他皆敬重。

    谁会料想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江大老板的身体里藏住着一颗极其天真的心。可天真,用某册书里的话说:“天真其实并不是一个褒义词,因为很多时候,它可以像自然灾害那样,借着一股原始、戏剧化、生冷不忌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毁灭一个人。”

    一个集团总裁,天真片刻便会致命,又何况是裹藏着一颗天真的心历经漫漫数十年。江与川独身多年,竟只因他只是一个感情洁癖的重度患者。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去谁会相信?谁敢相信?谁愿意相信?可,最匪夷所思的是,这是真的。

    他等了那人这么多年,就只是为了今日的一败涂地吗?

    他怎会不伤心?

    他怎会不醉?

    他怎会不在这迷离夜里凄惶至极?

    可是,楚清歌不是没有给过他全身而退的机会。甚至,这个全身而退的机会,江与川从来不曾失去。一度,楚清歌还说过厌恶他的话。可是他又能怎样?他连自己的一颗心都掌控不了,又哪里能够掌控得了楚清歌的呢?

    那一年,沈晚晴哭倒在楚清歌的怀里,伤心地说:“他有喜欢的人了。”自那一刻,江与川便败了。楚清歌当夜便打去电话,未等江与川开口,楚清歌便说:“请你不要擅自做主为我开什么生日派对。请你以后也不要私下联络我,请你不要再伤害沈晚晴。我们连朋友都不算。江大老板,再见。”

    向来为人谨慎,几乎左右逢源,甚至极擅做表面工作的楚清歌从来没有如此大失分寸过。电话挂断的刹那,楚清歌便觉自己唐突,可是她不后悔。她后悔的是,江与川当日打来电话的凌晨,自己没有即刻回绝了他。

    从沈晚晴对自己一如从前的亲昵态度,楚清歌也知道,哪怕那个人是自己,江与川大约也没有讲过姓甚名谁。沈晚晴不是个善于掩饰心思的人。自然,沈晚晴口中那个江与川所喜欢的人也未必是自己,但楚清歌连一丁点的可能性也不能接受。

    她其实大可不必打去一通冒失的电话,与江与川撕破脸面的。可是无法,她不能让任何人毁掉她与沈晚晴之间这一段她这么多年唯一冒险经营的亲密关系。连交朋友,她尚且需要如此大的勇气,又何况是别的呢?她决计不能再做任何冒险的事。

    好在,江与川往后一段时日都未再出现。只是,沈晚晴一蹶不振了。而沈晚晴说,江与川待她,遽然不似从前,连与她见面也不愿意。对沈晚晴来说,世上再无比这更令她痛苦的了。可又能怎样呢?在沈晚晴与江与川的关系中,楚清歌从来都帮不上忙。或许昔日,尚有可能。

    如今,她是无法了。

    不久,沈晚晴突然决定去纽约。得知此事时,楚清歌并不觉得意外。她也曾试图劝说沈晚晴放下。可每每讲出类似的话,楚清歌总倍觉虚愧。甚至,因先前江与川一事,那些安慰沈晚晴的话,而今在楚清歌心里都仿佛动机可疑似的。也因此,在以后沈晚晴哭诉的时候,楚清歌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是年六月,梅雨连绵,空气潮湿,人也慵懒暧昧。这样的时令大约也只适合分离与告别吧。沈晚晴临行前夜,在咖啡厅约见楚清歌。那是楚清歌至今最后一次见到沈晚晴。可那夜,沈晚晴仍旧一身鲜艳的红。沈晚晴最爱红色,且要最是明艳的那一种,火焰一般灼目的红。她是那样想要旁人记住她。或者说,是要江与川记住她。

    坐了许久,沈晚晴开口打破寂静:“清歌,你都听烦了吧?”

    “什么?”

    “我与江与川的事情。”

    “不会。”

    “有我这样一个姐妹,害你受累了。”

    “说这些干什么!”

    沈晚晴的话令楚清歌有些不安。

    “清歌,真的,谢谢你。”

    “谢我什么?”

    “除了父母,再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怎么总说这些?”

    “说真的,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娶别人,我宁可那人是你。”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忽然之间,楚清歌无言以对。

    要说什么?

    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

    而沈晚晴,又愿意听到什么呢?

    离开咖啡厅后,沈晚晴说,想去书店再看看,钥匙还没有还给江与川。楚清歌说,好。两人往车上装了一箱啤酒驱车去了书店。沈晚晴按下书店照明开关的刹那,书店一片黄暖的灯光迎面扑来,令人猝不及防。环顾四周,书店有条不紊又一尘不染,再低头看看脚边的啤酒,两人默契地笑了笑,转身出去,一起坐在了大门口。

    那夜,两人饮至黎明,喝得大醉。恍惚之中,似乎沈晚晴对楚清歌又说了许多话,但楚清歌都听得不太真切,只是隐约记得,沈晚晴尚不曾落泪的时候,自己却莫名哭了。且哭得大声,哭得丑陋,哭得不管不顾却又酣畅淋漓。再无这样纯粹的时刻了。她想。

    却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沈晚晴?

    是为别离?

    还是为了自己将又重归的孤独?

    她不知道。

    第一缕日光射向人间的时候,各种声音仿佛是刹那一齐漫卷而来,将楚清歌与沈晚晴淹没在这城市不起眼的一个黑暗角落。北京,真是一个至繁华又至苍凉的城市。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此时此刻,有两名女子,酩酊大醉地伤心着。她们伤心得仿佛这世界已绝望得再无宁静、再无日出、再无花朵、再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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