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征和迷雾之长安十案 >第十二章 侠盗
    十二、侠盗

    穆一郎见颜凝真是有点不高兴了,便堆上笑容,“好好,你不是世家公子,反正,我也还真没见过哪个世家公子,会跟踪着我给生病孩子钱的。”

    这一句倒是提醒颜凝了,“对了,那天你怎么没有偷走我的钱币,就单单看上匕首了?”

    “盗亦有道嘛,师门定下十不盗,一不盗穷,二不盗病,三不盗妇孺弱小……其中有一条就是不盗尽,就是不能拿走人家全部财物。”

    “给人留下活路。”

    “啧,很懂的样子,我就说你是同道中人嘛。”

    “懂你们的人可不一定就是你们的同道中人,也有可能是要抓你们的人。”颜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穆一郎表情突然变得严肃,眼神渐冷。

    “所以,你想报官?告发我们?”

    江湖任侠一直被皇帝视为心头大患,朱安世及其党羽更是常年待在海捕通缉榜上的人物,赏金一涨再涨,却始终没有任何结果。

    颜凝有些尴尬,但也强撑道:“你知道我不会,这事,你们没有做错。”

    穆一郎斜睨着他,突然挤出个灿烂的笑,“就是嘛!”

    说着抬手就要来拍颜凝的肩,被颜凝一扭身闪开了。

    穆一郎倒也不在意,继续嬉笑着说道:“颜凝,师父之所以让我来告诉你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是欣赏你有担当,二也是看我把你当成朋友,他是相信我,我不能害了他,你明白吗?!”

    颜凝垂眸点了点头,立马又抬眼问道:“你把我当朋友?”

    “你有意见?”

    “不是,问题是他怎么知道的?之前我们都没说话。”

    穆一郎又开始很欠地一挑嘴角,“你猜。”

    “啧!”颜凝学他咂嘴,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哎,好了好了,告诉你,按师门规矩,需要隐藏身份的任务,只要被露脸,必有一方会没命,除非见到的是自己人。我在你面前拉下蒙面巾暴露身份,说明我把你当朋友可以信任,师父也因为信任我而把你当成自己人。”

    “哦,”颜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所以那么多年,朱安世大侠都能逃过海捕,原来只要是暴露的人都没有活口了。”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说着穆一郎一拍大腿,“好啦,不说这个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只拿你的匕首么,其实,当天我已经有足够的收入了,看上你的刀主要是……嗯……正好有用。”

    颜凝当然知道他“正好”有什么用,也许是还在惦记着想要那把匕首,但也不去揭穿,转了话题,“足够的收入?”他转着眼珠看看四周,“就这?”

    “咳,我就一个人,要那么多钱物干嘛,你看我这屋子里就那么点东西,如果这都有人来拿,说明他们比我还难,那就拿去用好了。我是觉得把富人用不完的钱财,拿给有需要的穷人,这才更有意思嘛。”

    颜凝撇嘴笑了笑,“拿,呵呵,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要换掉一个字么,因为你在逃避,其实心里也是觉得偷是不对的。就像对我,我并不是你认为的富家公子,那把弯刀匕首也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玩物,那是家翁在上战场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他顿了顿才又道:“它叫拜月,因为家翁的尸骨埋在了沙场,每逢祭奠时,我对着祭拜的,唯有这把刀。”

    听到自己差一点偷走的,是别人最后的念想,穆一郎收起了脸上不屑的笑容,肃然起身,双手相拱,“对不起!这事是我错了。”

    颜凝的本意也不是想责怪穆一郎,其实如果不是拜月对于他的特殊意义,颜凝倒是很愿意送给这位新朋友。

    “你家翁是路将军的部下?”穆一郎坐下,问道。

    颜凝点头,“家翁颜图恩,是路博德将军的贴身武官。”

    “因此你才被养在了路将军府中?”

    “我是被路将军当遗孤收养下来的。”颜凝黯然,回忆道:“有一次,路将军一小队人被匈奴骑兵包围,家翁以身相抵,掩护了其他人突围。但过后他们再去找人,就只有被砍得血肉模糊的人和马,只能掩埋在战场了。”

    听颜凝说完,穆一郎想了想才开口,“其实,我的家翁也是军人。”

    “哦?汉军?”这还真是出乎了颜凝的意料。

    “呵呵,看我的样貌,你想到的应该是敌军吧,”穆一郎笑道:“是的,是汉军轻骑兵,在一次远征途中救下了家母,当时也不是他一个人遇到的,而是在一队人中只有他敢收留这个敌女。”

    “敌女?”

    “家母,是楼兰王庭争权时被迫害的贵族之女,其实王庭比汉军更想抓到她以斩早除根。后来她随着家翁回到了长安生活,没想到,接着来了第二次远征,家翁就病死在归途中,我成了遗腹子。”

    听到这里,颜凝似乎找到了某些感觉的由来,虽然这个少年看似生活在市井的尘埃里,爱偷爱玩,但身上就是莫名有一种不平凡的特质……

    “所以,我的规则比我师父的还要多出一条,那就是:只要见到是西域来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是一定要出手的!”穆一郎似乎单说不够解气,还把大手掌挥到烛光前狠狠一攥成拳。

    “出手?什么意思?”颜凝看他眼露凶光,惊诧问道。

    “出手,就是……”穆一郎轻轻地,从拳头里弹出食指和中指,相互夹了夹,“出手呗。”

    看着颜凝的脸色,穆一郎坏笑着,“不然呢,你以为我会怎样,呵呵,幸亏他们都不像你那么人精儿,我百战百胜。”

    “可是,他们有可能就是你的……呃,你家母的族人啊。”

    “正因如此,我就是忍不住恨他们,想到家母遭难,她的族人没有一个人帮她,反倒还为了得到悬赏,到处追杀她。她生病离世时,我才六岁,在我们周围一直帮助我们的,都是汉人。”

    说完这些,穆一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我从未和别人说起这些,家翁和家母的事……只和我师父提到过。”

    “嗯,我不会说出去的。”颜凝郑重道。

    “咳,这个没关系,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以前不能说,是因为家母那时还有危险,现在不说,是因为没人会在乎,没人关心这些了。”

    没人关心,没人在乎,多像自己啊,颜凝心想着,轻轻问道:“你……没有朋友么?”

    没想到穆一郎倒是很开心,“有啊,在济善堂里我有好多兄弟呢。”

    “济善堂?是什么地方?”

    “你好歹是在将军府里长大的,当然不会知道我们这些市井生活。济善堂啊,原先是一家废弃的祠堂,后来被一位善人租下专门用来收留孤儿,就是我们这样因为战争没了依靠的孩子。等到十来岁了,善人还能帮着给找东家,谋条生路挣口饭吃,我小时候也去玩过,还在那学了几个字呢。”

    “真是好人,”颜凝由衷赞道,“想来当初要不是有路将军的收留,我可能也会认得这位堂主。”

    “那就不一定了,”穆一郎摇头,“堂主从不去祠堂,济善堂也是几位孤老在打理,住在堂里的孩子都说还没见过堂主呢。”

    “噢,那天在东市里,帮你撞我的,也是你这些所谓朋友里的吧?”

    “他?”一郎双眉一扬,骄傲的样子,“他可不一样,他是祠堂孩子里最厉害的,已经被东家挑走了。那天我也是偶然遇见他,就,嘿嘿……让他帮了个小忙。”穆一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那你呢,你的朋友也很多吧?”

    颜凝闻言愣了愣,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我?我没有朋友。”

    “哦,那么惨……好吧,那我勉为其难,做你的第一个吧。”他故意拖长尾音,似乎犹豫不决,颜凝无语,还给他了个大白眼。

    那晚他们说了很多。

    在颜凝的记忆中,自己从没有和谁聊过那么长时间。虽然心里觉得自己还没把穆一郎当成朋友,可什么又是真正的朋友呢,他很模糊。

    但至少,他能感觉到,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各自在心中维护着不同的“道义”和“责任”。

    不久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颜凝再次见到小梁王梁轶时,曾经跟他说起穆一郎的话题。

    “这孩子小看自己了,他才不是什么我不好意思承认的门生,”梁轶说着笑了,“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收徒。”

    他的语速很慢,微笑很温暖,让颜凝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一身温文雅致的人,还有能轻易取人性命的一面。

    只听梁轶缓缓道,“在我心里,一郎是一个善良、聪明,有天赋的朋友,他愿意叫我师父,我也就姑且当个雅号那么听着,其实反而是我,更欣赏他身上的一些我没有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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