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夜叉记事 >第16章 十六
    我自信满满地走出安全通道的门,将想要拉住我的拿依甩在身后。

    “有没有人啊——电梯故障啦——”电梯里有个大爷叫着。听声音应该在三层或者四层,不会太高。

    “是你在搞鬼吗?”我问缠绕着电梯的那一团黑雾。

    “你是谁?”黑雾里有个长发盖住正脸的头伸出来,问。

    “那你又是谁?”我问她。

    “关你什么事!”那个头继续向上伸着,脖子很长,却不见身体。7K妏敩

    “你刚才在叫拿依?”我掩饰着内心的害怕,问。

    “你认识他?”头的长发从中间分开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生前应该也是位挺体面的女士。

    “啊——他出差了,好几个月都不在。你不知道?”我扯着谎。既做了鬼,也顾不得许多了,何况很多人活着时,不见得有多坦荡。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跟他什么关系?”

    “你这么关心他,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我反问。

    女鬼脸上出现娇羞一笑,留有血渍的两只眼眶挤到一起去,嘴也咧开露出里面黄黑不全的牙,让我头皮阵阵发麻。“我俩嘛——他是帅气的夜叉,我是美丽的女鬼,只能说——是天生一对——哈哈哈呵!”

    “他没把你吃掉?”我疑惑道。

    “吃掉?他为什么要吃我?”女鬼皱眉。

    哦——我在心里一盘算,原来夜叉也不是见鬼就吃。

    “喂!你到底是谁?莫名其妙跑来跟我说一堆,不会是那破夜叉让你来的吧?调虎离山?”女鬼狐疑道。她伸长脖子,向我凑近。

    “别动。”一个女声远远地传来。一个十分让人安定、有依赖感的声音。

    我和女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白T恤、黑色西裤的短发女生举着枪,正朝我们瞄准。

    “大白天的也敢闹腾,真厉害。”她说。

    “都怪她!”女鬼立刻转头看我。她的细长脖子在高高的空中转了个U形弯,像孩子们玩彩泥时搓揉得不匀称的长条。“她说拿依来了,我才现身的。”

    我惊了。这真是一只擅于扯谎的鬼。

    “拿依在吗?”女生放下本来举着枪的胳膊,走近,看着我,问。

    我整个身体都僵住,唯独头还能摇一摇。

    女生叹了口气:“别怕,没干坏事,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女鬼慢慢地收了脖子,拢成脸盆大小的一团,正要悄悄溜走。

    “但是你——”女生再度抬起枪,指着身侧的黑雾,“意外去世,本来能投个好点的胎,现在却不好说了。东北三公里,有一个值班的鬼地公,限你二十分钟内去报到。如果再接到这个小区的报案,我只能公事公办了。”

    “知道了。”女鬼灰溜溜地飘出单元门。

    在女生锐利目光的注视下,我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好几分钟以后,她把枪收回腰间,动作干净利落,帅极了。

    她把我从头看到脚,微笑着说:“她走了,你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我听言,连忙闭上眼睛,选了平时穿连衣裙、低跟皮鞋的样子,化了出来。

    “挺漂亮的。”她笑着看我,像一颗太阳,“你要去哪里吗?没事的话跟我回科里,帮你查查你的信息。”

    “什么信息?”我问。

    “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没有,一切都解决了,你好安心投胎啊。”女生快速地说。

    “可我现在不想知道这些。”我说。

    女生皱起眉:“怎么会?大部分鬼都是这么个流程,了了心结,进入下个轮回,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可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我想想何宝贵。

    “哦,心结啊。”女生自以为理解地点点头。

    “不是我的心结,是别人的。”我看着她说,“这位漂亮的姐姐,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女生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划了几下屏幕,朝我的脸上一照。

    我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与此同时,手里多了一张名片。

    我想起猫鬼严肃地问我:你跟特刑科没有牵扯吧。

    我佯装镇定地走出单元门。外面的阳光很大,除了刺眼,没有别的感觉。原来鬼,可以不用害怕阳光。

    “喂!”我听见女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头,看见她追出单元门,以为她改了主意,吓得脸色苍白。

    “虽然今天放你一马,但我提醒你,别干坏事。否则——”她把右手握成拳,大拇指朝脖子做了个切割的手势,“格杀勿论!”她眼里闪着能震慑一切妖鬼的凶光。

    我回身,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走得足够远了,才举起手中的名片看了看。

    皮安娜。

    潜龙市特别刑事调查十一科调查员。

    联系电话:707-1883-12

    这算不算与特刑科有牵扯了?我认真地思考着,将名片撕碎,扬至空中。名片的身体们在空中翻滚了几下,最后还是逃不开被重力牵引至地面的命运,然后消失。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一处,微风吹进我的身体时,有些晃神。

    无论是好几天前被告知我的死亡,还是在遇见何宝贵的森林里不停轮回,加上今天看到女鬼和特刑科调查员,这些事情一旦发生过,旋即便离我很远,好像是别人身上的事,好像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事。

    什么时候死,怎么死。

    我不想知道。

    当我在拿依的房间里醒来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说,不要去追究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装糊涂太难了。尤其是对自己。

    我明明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也知道这样的逃避很懦弱。我举起自己的胳膊,暗暗使劲,直到上面出现一道道乌青的擦痕和手腕处有一道明显的砍切伤。

    我原来死得这么惨。

    想起老陈夫妻被通知独女横死、且死无全尸的时候,心里会有多痛,我的眼泪就大把大把流了下来,滴在没有痛觉的胳膊上。

    不是被车撞死。

    不是想不开跳楼。

    也不是被恨我的人冲动捅死。

    我是被一个有预谋、酷爱残害生命的人,一斧一斧断去四肢及头颅,结束了我短暂的人生路。我从未像此刻一样后悔,后悔没有好好拥抱自己的身体,还将那些切皮锉骨的剧痛,忘得一干二净。

    我蹲下来,默然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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