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继续在思绪里沉浸,宋京墨蹭去眼泪,刚要坐起身,门就从外头打开了。

    宋老爷子小心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到床边,见人醒了,便把药碗放到一旁,面无表情的扶她坐起身来,又拿了个软枕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没有对话,宋老爷子端起药碗一勺接一勺的专心喂药,而宋京墨直接在第一勺药入口的时候就给那苦得离谱的药弄的意识出走,脸也皱了起来。

    宋老爷子见她这般表情,眼睛里隐约浮现些笑意,手上喂药的动作却不停。

    等宋京墨回过神,一碗药正好喂完,在面前摊开的手掌上几枚暗黄色的果子散发着淡淡香气。

    这是宋京墨最喜欢的果子,长在野外的荆棘地里,不好采摘,数量也少,没几个人会去摘来吃。

    只有宋老爷子不嫌麻烦的摘回来,用来哄家里天气炎热时不爱吃饭的孙女,现在用来哄喝了苦药的宋京墨。

    拿过一颗放入口中,咬破果皮,香气先溢满唇齿间,果子的汁水又酸又甜,一下子就把苦意驱散开。

    “小鲸呐……”

    感觉到老头的欲言又止,还有那时有时无的危险感,宋京墨下意识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

    见待教育对象态度良好,宋老爷子原本就不到三分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

    再看到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神色虚弱脸色苍白,才勉强严肃起一张脸来,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

    “你说说,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要一个人去水边。”

    “那条河里淹死了多少个会水的,你一个不会水的小姑娘便是只在河边走都是危险的——”

    “祖父,我这辈子不可能永远都被您这样好好的护着,如果现在是因为不会水,我就不能接近河流,要是以后还有些什么事不适合我去做,又没人能替我,那时候我的处境不会更危险吗?”

    宋老爷子听小姑娘软下声音唤的那声祖父,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又软的一塌糊涂。

    这是他从一尺来长亲手抚养大的。

    那些爷孙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只一晃眼就过了十几年。

    “祖父也不让我学泅水,这回是人来得及时、救下了我,要是下回我再落了水,没人来救,您可是再找不到一个如我这般乖巧贴心的孙女儿了。”宋京墨很懂得打蛇随棍上见杆就爬的路数,见老爷子神色软下来,言语间就多了一些随意。

    宋老爷子神色一凛,直接敲了一下还打算卖乖的宋京墨。

    “旁人我不管也管不着,小鲸你的命数与常人不一样,当年……”

    宋老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有人给你算了一卦,说你是早夭的命数,活不过二十岁,得避着大型的水域才能安安稳稳的长大。”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拘着你,不让你去水边。”

    宋京墨听到这儿不由心中愕然。

    她不就是死在了二十岁之前吗?为什么这件事上一世宋老爷子没有跟她提起过?

    “如今想来,确实是我想岔了。”宋老爷子注意到宋京墨的神色变化,只当她是单纯的惊讶,理了理思绪复开口道。

    “我的小鲸既然有此劫数,断然没有一直避着的道理,劫数终有一日会要应验,若是爷爷能一直守着小鲸,那劫数应验之时必然是我不在身边。”

    “我不该把你保护得太好,这反而是在害你。”

    是他太过自负。

    好在时间还来得及,他还能做些准备。

    宋京墨脑子里思绪纷杂,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捋比较好。

    头又沉闷的疼了起来,像是有锤子在一下接一下的敲。

    “不要胡思乱想,养好身体要紧。”

    “睡吧,睡醒了就能好了。”

    宋京墨被扶着躺下,宋老爷子为她掖了掖被子,却没有出去,在床边站了很久。

    久到宋京墨昏昏欲睡的时候,才听到了他长长的一声叹息。

    宋家庄的人极其排外,宋老爷子算是宋家庄人,身为修灵者,平日里还受几分敬重。

    自从宋老爷子带了个小孩回来还一门心思扑在养孩子上之后,宋家庄人的态度就开始变了。

    一个没有子嗣后代的修灵者和有后代的修灵者是不一样的。

    房屋是宋老爷子一点点建起来的,外头看起来平常,里头的家具却是应有尽有,住起来的舒适度不比宋家庄最富那一户差。

    一个无父无母的野丫头得到了修灵者的悉心照顾,而庄里的人请宋老爷子帮一些小忙都得拿出相应的报酬。

    宋家庄人都知道这位宋老爷子瞧着和善其实并不好说话。

    所有的不满都藏着,因为他们还得靠着宋老爷子抵御外头来的野兽。

    宋老爷子又不糊涂,明白宋家庄人怀的是什么心思,对孙女这次落水的缘由心中也有数。

    说是意外落水,其实是那些小孩中有人推了一把。

    小孩能有这样的坏心思,都是家里长辈耳濡目染。

    他是修灵者,而且等级不低,若是想探知宋家庄的人私底下都说些什么易如反掌。

    方才他站在那儿放开了感知,便听到了各家关起门都藏不住的恶意。

    宋家庄地处荒域,没有什么能影响人心智的魔物存在。

    那些人心里早已埋下了怨恨嫉妒的种子,逐渐变成了丑恶的样子。

    最可怕的哪里是鬼怪啊,分明是人心。

    倒也好,让他醒悟了。

    睡梦中的宋京墨并不知道这些,她在喝完老药师留下的几副药之后身体就好得差不多了。

    身体一好,宋京墨就盘算着去挣点银钱。她记得宋老头这个时候就经常咳嗽,前世因为没有足够的银钱,在宋老头陡然病倒之后,请来的医师对宋老头的病症束手无策,只给了个方子让抓了药熬了喂,尽人事听天命。

    若不是那个仙门弟子许诺会给宋老头治病,她根本就不会离开宋家庄。

    千金难买早知道。

    而现在,她知道了未来几年将要发生的事情,主动权掌握在了她手中。

    仙门弟子还要过个半年左右的时间才会来到宋家庄,现在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赚取足够的银钱。

    到时候带着宋老头去其他地方寻医问药,银钱不够就在当地支个摊子做买卖,总会有办法生存下去。

    听说凡药治不好的病还有灵药能治,只要有法子治,只要人还在,那么日子就是有盼头的。

    宋老头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她和这个世界最大的联系,就是有这样一个对她什么都不计较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祖父。

    何德何能啊,能遇上没有亲缘关系却这般全心待她好的宋老爷子。

    她真正害怕的是孤苦一人。

    那样的日子太长、太苦、太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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