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刀客第一次见到和大漠颜色不一样的女子。

    漠漠黄沙,唯独她在灼热的天空和沙丘之间,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裙。

    衣服大概是埋了金线,大漠的风卷起她宽大的衣袖,泛着粼粼光泽。

    刀客见过,波澜起伏的,像是沙漠中零星的绿洲上那一点水的泛起的波纹。

    她像是一尾蓝色的鱼,像是在沃土中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

    她与大漠的沉默与炽热格格不入,便如同他与面前这山明水绿的沃土格格不入一样。

    她是马匪在离大漠最近的城池里面掠劫来的姑娘。

    刀客料理马匪的时候,她便站在离战场最近的沙丘上,安静的看着。

    刀客的刀向来无情,刀客也从来不会对那些伤天害理的马匪留情。

    干涸的沙漠很快便吸干了马匪的血,染上一层薄薄的深色。

    刀客走向她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在他那破旧的毡子衣服上,蹭干净了粘在手上的血迹。

    刀客收缴了马匪的骆驼。

    她骑着骆驼,刀客牵着缰绳,一脚深,一脚浅,在大漠上留下一排孤零零的脚印。

    刀客惯常灌满烈酒的水袋里面,破天荒灌满了清水,从刀客的腰间解下来,挂在了骆驼的一侧。

    二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的是一个什么方向。

    白天的大漠只是大漠,也只有那些识文断字的诗人才能对着一成不变的沙丘吟出什么“大漠沙如雪”。

    晚上的他们不赶路了,停下来,生一堆避虫的篝火,在将厚重的毛毡披在身上低语晚间突如其来的寒冷。

    大漠的夜空是极好看的,永远干净的像一兜水,让你看着便总疑心那亮堂堂的月亮或星子就要掉下来。

    她大约是爱极了大漠中的月色,星子多了又少了,月亮圆了又缺了,只要是闲下来,她便看得出神。

    至于刀客,生于斯,长于斯,在遇见他之前从来没有发现夜幕有多好看的,但是因为她,他似乎也越来越爱上了挂在空中的那一个个柔软的光团。

    从马匪身上得来的粮食并没有支撑多久。

    刀客便趁着夜色抓偷偷溜出来的蛇和蝎子,用火烤了递给她。

    刀客看着她面对那狰狞恐怖的蛇蝎,先是蹙眉,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接过去,用它们果腹。自始至终,从不做作。

    刀客大笑。

    他知道,若她是一个挑三拣四娇滴滴的女娃儿,他会毫不犹豫的把她丢在郊外,潇洒地转身就走。

    无他,他这人想来做事随心所欲,只看脾气胃口,最受不了这样那样的麻烦的。

    便像是她,当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将人捡了回来。刀客自己当初也不知道,他会心甘情愿地将这姑娘送到城墙边。

    他原以为,他生在大漠,长在大漠,也会死在大漠,终身不会踏上别的土地的。

    刀客说,他和她似乎有种天生的默契。

    他们在大漠中走了一个月又十七日,中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偏偏两人不过一个对视,一个抬手,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做什么。

    刀客将她送到城门口的时候她才说第一句话。

    她说:“今天是乞巧节。”

    刀客不知道乞巧节是什么的,大漠中的每一日都是一样的平静,他们不过去乞巧节的。

    她摘下了自己的一只耳环,放在刀客的手心,说:“后会有期。”

    刀客随意的摆摆手。

    以城门为界,两人转身都转的潇洒。

    刀客藏进了漠漠黄沙,姑娘融入了人山人海和华灯璀璨。

    刀客这才发现,沙漠中的沙好似不是以前的沙了,酒也不如以前好喝了,连那一片璀璨的天空,也变成了一个月又一十七天之前那般空洞,那般索然无味。

    刀客这才意识到,他的大漠,他的美酒,他的明月,都被她给带走了。

    刀客向来以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是偏偏,他再也住不惯变了模样的大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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