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不宁被点名留下。

    他突然慌了,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姜管家和老夫人。

    这俩人绝对看到他目光里的“救我”了,但偏偏全都无视,只垂首应声。

    吕氏说:“那你便留下。”

    姜管家也说:“留下就是。”

    洲不宁:“……”

    直到这个时候,洲不宁才猛然发觉这里面的离谱。

    沈难清收了个长得和洲不宁很像的下人,老管家知道他暗地里喜欢洲不宁,沈家的主管也知道,那老夫人这个态度,她肯定是知道的,他三妹妹也定然是知道的——他全家都知道!!!

    不是,这不算大逆不道吗!!

    你们谁都没有意见的吗!!!

    很显然,这个家里谁都没对此有意见。

    因为屋子里的人全都无情地一走了之了。吕氏和三姑娘是一句话都没有,姜管家甚至无情地把他手里能拿来抠抠缓解压力的木盘给抽走了。

    眨眼间人走屋空,门啪嗒一声关上,整个屋子里安神香的香气弥漫。

    那是褚主管刚提前过来点上的香,为了让沈难清安安神好好休息。

    洲不宁站在这里,无法安神。

    他死死盯着沈难清,紧张至极,脑子一片空白。

    留他干什么。

    留他干什么!!

    沈难清想干什么,还是想做什么,还是想说什么!为什么临睡前要把他留下!!有事不能等你睡醒再说吗你看看你自己啊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放过你自己也放过他不好吗!?

    好尴尬啊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嗯?要不就现在说实话吧?告诉他自己复生了?

    沈难清会信吗?怎么说?!这时候怎么说才不会显得冒犯!?怎么说可信度才比较高!?

    怎么这么纠结啊他娘的怎么会和这个混账有这么纠结的一天啊!!

    世事难料啊!!!

    沈难清缓缓往床上一倒,被子一掀,翻身就睡,看都没看他。

    洲不宁一木:“?”

    “站那儿别动。”沈难清闷闷说,“等我醒了再说……我醒之前,你莫出去,就在那儿呆着。”

    “……哦。”洲不宁讪讪松了些紧绷着的骨头,“好。”

    这安神香对沈难清倒是很管用,话一说完,他就睡过去了。

    洲不宁站在原地懵懵待了会儿,不明白这是搞的哪一出。

    要是睡醒之后再说事情,那你先睡不就行了,让他洲玉站这儿干嘛?

    旁边有个人站着,你也睡得着?

    洲玉果然还是看不明白他这死对头,他百思不得其解。

    站在那儿待了会儿后,洲不宁觉得无聊,往两侧看了看,手腕搁腰侧上蹭了蹭。

    沈难清这屋子不小,分成里屋外屋两个。烧香的香炉就搁在里屋靠墙的紫木柜子上,还在往上飘烟气儿。

    里屋是他的卧房,外屋则摆了张书案,书案后头一把木椅,再后头是一排木书架,摆满了书籍。

    洲不宁待着也是无聊,就凑过去瞧了一番。

    书倒是没什么稀奇的,是些沈难清喜欢的诗集和书册,还有几本民间话本,一看题目便是写的儿女情长你侬我爱。洲不宁向来不看这些,看一眼题目就莫名牙酸。

    洲不宁跟大猫巡视自己新地盘一样,负着双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沈难清这屋子古香古色,待着倒是舒心。

    兴许是因为不紧张了,这安神香也发挥了作用,洲不宁开始打起了哈欠,困了起来。

    仔细一算,他昨晚没睡,还赶了半个晚上的路,困是自然的。

    洲不宁走到里屋靠墙摆着的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歪了脑袋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沈难清。他梦到沈难清八年前的样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白惨惨地特别落魄,一把病骨仿佛连一握都经不住,但偏偏他还很不认命,总皱着眉咬着牙挺直着背,仿佛在很倔地同旁人说我还站得住。

    洲不宁梦到自己在路上遇到了八年前的沈难清。

    沈难清孤身一人走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走不快,最后在路边停了下来,仰头看天,目光惆怅。

    洲不宁越看越觉得怎么这人这么可怜。

    正巧他瞧见了个卖糖葫芦的,就去买了两串糖葫芦,又一回头看见个包子铺,再去买了一袋肉包子。

    包子铺的老板把包子装袋给了他。

    “……那什么,”洲不宁瞥了眼远处的沈难清,不太自在,“再来一袋吧。”

    洲不宁身边跟了个男使,男使名叫阿桑。

    阿桑纳闷:“公子,你买两袋做什么,要回去给大姑娘么?”

    洲不宁声音飘飘:“保护可怜小孩的尊严。”

    阿桑:“……?”

    包子铺老板把第二袋包子给了洲不宁。洲不宁拿过袋子,跑向沈难清。

    他叫了声沈难清,塞给了他一串山楂糖葫芦和一袋肉包子。

    沈难清有些错愕地看他。

    给沈难清塞东西这事儿洲不宁实在很少干,即使心里早预备好了词儿,他也脑子白了一阵儿,一时说不出话。

    洲不宁站在原地呃了会儿,拿起自己手里的东西晃了晃,说:“那什么,一不小心买多了!你看!我这儿也有包子呢!就只是买多了!我就寻思反正扔了也是扔了,干脆就喂狗……不是!干脆就给你!那就这样!拜拜!祝你平安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回家路上掉坑……不是!早点回家!”

    洲不宁说到中途撒腿就跑,他拿着包子和糖葫芦甩着白玉色的毛裘披风跑得飞起,心里莫名发虚,一路脚底生风,声音全都散在了风里。

    梦里的洲不宁感觉自己跑得跟个大鹅似的,忍不住乐了,没乐两声就把自己乐醒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秋阳升起来好些了,柔光照在纸窗上,透着一层橘黄色的光亮。

    安神香的香味散去不少了,那香大约是已经烧尽了。

    洲不宁揉眼打了个哈欠,心道这安神香确实是好用,他坐着睡都能睡得这么香。

    就是腰痛。

    刚刚做的这个梦倒是真事儿。八年前沈家刚出事儿时,洲不宁瞧沈难清可怜,吵也不忍心吵了,每次瞧见都忍不住想给他点儿什么。

    不止糖葫芦和包子,有次瞧见他,四下没店铺,洲不宁就把自己手上的手炉塞了过去。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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