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这种东西在偏僻小镇本并不常见,然而在这个小镇却多得反常,这不像个生活的地方,反而像市场。

    秦钦吊着条腿跨坐在车辕上,嘴里叼着个包子,眼睛随着流动的人群攒动:“挺久没来了哈。”

    顾北林在弄他自己的斗笠,他头上立着个发包,老是顶住斗笠按不下去,他便只好拆开头发重弄,秦钦像往常一样去勾他脖子,抓到一把青丝,揉了揉,还挺顺。

    顾北林把头发扎上去,带上,不合适,又放下来,再扎,又放,再扎,终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小叔,你不要一直盯着我,这里好多人。”

    想在分离前多看看孩子的秦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钦居然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娇羞的意味,他不理解的舔了舔嘴唇:“你没见过人?”

    “不是,这不一样,这又不像军里。”顾北林终于搞好了他的头发,心满意足的抹了抹脑袋,用余光瞥了瞥两边儿的垂发。

    “哦~”秦钦突然懂了,笑得挺流氓的:“没见过女人对吧?正常,不用紧张,以后见多了熟悉就自在了。”

    顾北林抿了抿嘴唇,他想说他对这个其实没什么兴趣,但他看秦钦笑着,心里就像被什么在催促一般,抓挠抓挠的,想问问他,想知道他的看法。

    顾北林试探着开口:“小叔很熟悉吗?有多自在?”

    秦钦虽然很想跟他谈谈自己曾经的风流史,毕竟这些年太累,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这些事老是对着顾铭吹早就吹腻了,挺想换个人吹,但他始终秉承着成大事者先立业再立家的教育理念,坚决不在顾北林立足之前让他动感情这碗汤,便答:“熟悉了之后你就会发现,女人这种生物,有柔有刚,神奇也普通,跟男人也没什么两样,不用抱有太大的好奇,相处起来好的好,不好的也不好,就那样。到了该懂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懂。”

    “那就是说男人跟女人没什么区别,是男是女都不太重要。”

    不得不说顾北林理解的地方总是别出心裁,秦钦听着这话是感觉有点不对,却也想不出究竟哪点不对,他想了半天,刚想再说两句,便见前方行人堵路,车接首尾。

    顾北林跳下车,他属于在人群中永远冒半个头那种类型,一眼过去,皆收眼底。

    秦钦看着他目光发滞的盯跪坐在地上的伶人,瞧着他眼里的新颖,开口:“知道凛白域地带最不值钱的是什么吗?”

    人群围着的中心瑟瑟的缩着几个身形瘦弱的伶人,他们跪坐在地上,身前摆放着一张谱写着些许文字的纸,跪坐者一律低着头,双手绞在胸前,并且都相貌丑陋,加上许久饥饿的面容,看着有些骇人。

    秦钦眯了眯眼,似是漫不经心:“是命。”

    凛白有弱者,跪地为伶人。

    凛白有乞者,卑贱如草芥。

    生死契约人,受钱拿命来。

    摇尾乞怜人,受踩存世间。

    “准确的来说,是这些伶人的命。一入凛白似鬼门,来时为人回时魂。进这凛白域的,要么非富即贵,要么世间难容,前者命贵,但钱多,后者命贱,就缺那钱活命。问世上哪有以钱换命的交易?凛白域就有。这里危机四伏,不仅仅是人祸,更是天灾,但这里的天灾跟外界是不一样的,凛白域的罪恶就在于它的天灾可以由人顶命。那些伶人,往往是走投无路却又在世间还有牵挂的人,自愿来到凛白域,把命拿出来卖,如若被人买下,那人在凛白域所遭受的一切天灾都由被买下的伶人承担,事后出了凛白域,伶人还活着就拿钱走人,死了就把钱给他家里人送去。只不过大多数都是提前付,毕竟不是真的缺,谁会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顾北林眼里晦涩几番:“没人管吗?”

    秦钦吹了口哨子,用平静语气说:“管不了。双方心甘情愿,互结协议,上通天意,没人有资格管。再说了....”秦钦顿了顿,意指跪在地上的伶人:“未经他人事,不做他人断。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看了眼周围的人,说:“都没错。”

    站着的没错,跪着的也没错,相遇在这里,生死就都听命。

    秦钦拉了下顾北林,让他认认围成一圈儿的马车,顾北林一辆辆看过去,指着其中一辆,小声凑近秦钦:“这个看着像朝中人。”

    秦钦微不可察的笑了笑:“是啊,熟人呢。”

    无事不入凛白域,来此地者或多或少有点不能说的秘密,在凛白域也就有了个不成文的约定,此处相见,不论过往恩怨,不管亲疏远近,一律见面也作陌路。

    说白了,就是互不打扰对方办事的意思。

    这规矩秦钦熟,他这人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守规矩的,特别是对自己好的方面。

    更何况那马车里坐着那个,他不太喜欢,更不愿意上去染一身骚。

    他随手一牵车绳,马车立马原地打了个转儿,准备绕路而行,顾北林收回了目光,用眼神询问秦钦,秦钦回了他个没事少找事的表情,暗道这孩子得好好教教为人方面,人啊,闲事不能关注得太多。

    说到凛白域,那是个太老的话题了。

    有人认为它违背了天理,根本是不存于世的东西,有人认为它颠倒了黑白,迟早毁了这世间。

    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一直处于话题的中心,也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在它的迷离与幻妄中。

    没人知道它具体的来历,它已经存在了太久太久,从羽族还未诞生开始,它就已经存在了。它自成一世界,允许外人进入,却又不与外界共用一套天地法则。羽族大陆的弱肉强食是规矩,凛白域的强者生存便是规矩。更残忍,也更血腥。

    在凛白域中,有六个小镇作为居基点,六个小镇中分别有不同的一个或多个功能,有的负责物质采购,有点负责战利品领取,有点负责接待外人。比如秦钦现在所处这个小镇,有市场和赌场,同时负责兼顾接待,这是个功能挺齐全的小镇,位置处在凛白域的最左侧,也是最靠近出口的地方。

    小镇上的东西用武之地在一个叫秘境的地方。

    秘境三月一开,一开六口,向六个小镇提供入口,进秘境,是选择,出秘境,是本事。

    凛白域的规矩简单粗暴,买的东西通通带不走,只能在秘境中用,真正能从凛白域拿走的,叫战利品,那是一场秘境后最终赢家的贡品。

    秦钦一想到那个市场里都卖些什么玩意儿就心烦,但又不能不去,他们这次的目的就是凛白域秘境历练,要进秘境,只进个人,那多半是要横着出来,多多少少得弄点什么保命的。

    秦钦又想了想来之前告诉顾北林的话,再次转过头去问他:“我之前反复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

    顾北林心想你跟我说的可太多了,他不解地压了压眉毛:“说的什么?”

    “.....”秦钦忍住想骂人的冲动:“我跟你说不能乱拿东西,从现在起的每一步,都三思而后行,我在不在你身边都一样,不要对任何人轻信。”

    “?”顾北林瞪大眼睛:“后面的我知道,但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不要乱拿东西,我已经十六了!我今年马上成年了!我当时还以为你在指桑骂槐说裕安那老东西呢,你竟然是说给我听的?小叔,我做了什么让你有这样的误解?”

    秦钦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现在都还没进入状态的金毛犬,他强行拉过顾北林的头,让他看向小镇的镇场符:“看清楚,这里不是羽族了,这是凛白域,随时都可能要命的地方!我发现我之前跟你讲的东西你是一点儿没听进去啊?!”

    顾北林:“我知道,可这不是有你嘛。”

    顾北林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就算他从来没来过,羽族大陆上关于凛白域的传闻也让他明白这里的境遇,只不过呆在秦钦的身边,他就本能的安心,这个人,永远不会让他受到一丁点的威胁。

    秦钦听到这话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动了动嘴唇,指尖颤了颤,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呢?”

    “那我就来找你,我们一直在一起。”顾北林背靠在车门上,笑着,少年扬起的唇角晃花了人眼。

    秦钦心道那还得了,你小子要是打算一辈子当个躺平的,我就是含泪自杀也对不起二姐的临终托付,他将顾北林一直存放在他这里的剑丢还给他,说:“拿好你的剑,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走,我们总有分开的时候,你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解决麻烦时第一个想到的不该是我,而是你这些年在军里学到的本事,本将军不希望,羽族最精锐的部队和顶尖的配置养出的是一个依赖他人的废柴。”

    顾北林见他有些冒气,连忙收起卖乖的心思,这些年他可太熟悉秦钦的脾性了,乖乖抱了个拳,表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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