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眯着眼睛打量着这株树,忽然嗤地一声笑了。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身后渐渐有脚步声传来,沉稳缓行,清晰可辨,说明来人胸有成竹,丝毫不乱。
皇帝缓缓开口,“端王来了。去年太监们新种出来的这株梅树,现在开了一半谢了一半,果真很有意思,听说除夕大宴那日花开得正好,你瞧见了吗?”
端王闻声默默勾起一个冷笑,知道父皇是在拿除夕大宴那天的丑事敲打他。
他没有乱脚步,依旧不疾不徐地走到皇帝身后,躬身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身边怎么不留人伺候?”
皇帝一顿,“今日我们只论父子,不论君臣,好好说说话,那些人不必在这儿碍眼。”
端王的冷笑却更深。
早朝的情况,他已经知道了,群臣逼着父皇调查先皇后的死以平息民怨,父皇当庭大怒。
事情正在朝他预想的方向进行,父皇却说,只论父子了?
这是要拿亲情压人了啊。
端王上前半步,站在皇帝身后也看向那棵树,欣赏了一会儿,才道,“除夕大宴那日儿臣也来看过,当时三色梅花开于一树,赴宴的夫人小姐们都纷纷称奇不已。”
皇帝点点头,“忠义侯的小女儿进了你府上,还好吗?忠义侯很是疼爱这个小女儿,当时还在朕面前哭诉了一番。”
“多谢父皇关心,一切都好。”
皇帝笑着看过来,“其实你要是喜欢,跟父皇说一声就是,怎么闹成那样,两家都丢了颜面。”
端王却静静一笑,缓声问道,“儿臣喜欢的人,父皇真的会给吗?”
比如儿臣求过的,杜羽蘅?
皇帝的笑容一顿,转身慢慢迈开了步子。
“朕记得你学步时,嫌你母妃宫里的地方不够大,最喜欢在御花园里玩儿,常常追着蝴蝶或者螳螂,两条小短腿跑得倒很快,见到朕生疏别扭地行礼,眼睛却还盯着飞走的蝴蝶。”
皇帝回忆起从前的时光,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笑容。
“后来长大了,你性子沉稳了许多,就不喜欢到御花园来了,整日关在房里读书,希望朕夸你一句天资聪颖……”
皇帝难得的絮叨了两句,像个普通的老人,端王的脸色却越来越冷。
先皇后和四皇子相继离世的时候,端王才八九岁,后来秦氏上位,独得宠爱,她表面宽仁,背地里却拼命打压依附先皇后的人。
自那时起,母妃怕他不小心遭了那女人的毒手,就不许他再天天出门去玩儿。
端王从前总在父皇面前说,是因为要读书才不去了。
如今,他却不想装了。
“父皇,儿臣不是不喜欢到外面玩儿,是因为皇后不喜欢儿臣和母妃,母妃担心儿臣步了四皇弟的后尘,所以才把儿臣拘在宫里读书的。”
“什么?”皇帝有些愕然。
“不仅仅是儿臣和母妃,其他跟先皇后走得近的妃嫔都是一样,大家缩着头过日子,生怕引起皇后注意,招来杀身之祸。”
“皇后当着父皇的面宽容大度,暗地里却不断地找借口敲打各个嫔妃,一直到煜王长大,这种情况才稍好一些,但生下皇子的妃嫔依然如履薄冰。”
皇帝收起惊讶,恢复平时的威严神态,“这些胡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呵,果然,父皇是知道的,只是父皇默认了让皇后这样做,对吗?”
端王冷笑一声,暗含着讥讽与死心。
皇帝板着脸,“皇后就是皇后,管理后宫是皇后的权利,你。
虽然觉得皇后不仁慈,但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们,也平安长大到现在了。@*~~”
“对啊,一事无成地长大了!”
端王猛地咬牙切齿,“儿臣年过三十,才在朝中谋了一个职位,做起事来还处处被秦桓掣肘。秦氏一家独大,前朝后宫都是姓秦的人,我们皇子龙孙都排不上号,父皇你看见了吗!”
“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但你又是如何表现的?你管理刑部毫无政绩,刑部之前什么样,交给你还是什么样,你让朕怎么信任你?”
“儿臣说过了,儿臣但凡想做的事都被秦桓反对,处处掣肘,儿臣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行就是不行!”
皇帝眼露精光,那里头闪过的,是弱肉强食的冷酷法则。
端王心口一空,竟然觉得有些无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有一段时间,儿臣以为和父皇想到了一处去了,扶持九弟,削弱秦家,制衡煜王。可是九弟功劳那么大,文能查案抓贪官,破了秦家的江陵地盘,武能远赴边疆战场,大败羌羯而归,父皇为什么不为他正名分呢,为什么利用完了他,又不给他相应的地位和权利,生怕他压过了煜王呢?”
“父皇,儿臣和九弟也是你的儿子啊!”
最后一句,端王吼了出来,嗓音嘶哑。
皇帝却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都是儿子,儿子和儿子也有不同,有的儿子天生就该是帝王君主,有的儿子,只能为臣。”
“煜王是天生的帝王君主,就他那个色中饿鬼,一无所是的德行?”端王觉得这简直就是笑话。
皇帝又讥讽地嗤笑一声,“你也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派人行刺你口中的九弟时,可不知道朕没有封他王爷,你那时不也是利用陆修安么?想借刺杀让朕怀疑秦桓,从而让秦家放松对你的逼迫,你的算盘打的也挺好啊!”
“端王,你什么时候改了性子,变得如此阴险狠辣了?”
“儿臣?儿臣这点子伎俩,对于父皇来说不算什么,儿臣当时还顾着那是儿臣的弟弟,身世又可怜,本就没想杀他,就像父皇说的一样,只是想利用他转移下秦家的注意力,若是放到现在……”
端王的冷笑渐渐嗜血,“若是早知现在,儿臣那晚一定会痛下杀手,以绝后患!说不定大臣们群情激愤之下,秦桓的位置早就不保了,皇后也已经进了冷宫,煜王失去了嫡子的身份,还拿什么跟儿臣争!”
若是陆修安不在,还有谁能跟他争杜羽蘅?只要有了杜羽蘅,他登顶之路一定会更加顺利!
“哼,端王,何须怨朕不念父子之情,你不也一样不念手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