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殿,黄沙从半颓的屋顶簌簌落下,在大殿正中积起一个小沙包。

    这一处空间好似永远都处在黄昏交界时,斜阳夕光从半塌的屋顶照进来,将殿内分割得一半明一半暗,千百年来,中间的光暗交界线就像是凝固住了,从未移动过分毫。

    簌簌的落沙声中,暗处有道阴柔的声音,呵笑道:“沧琅秘境将地脉给了一个人。”

    立即有声音窸窸窣窣地应和道:“从人身上抽走灵脉,可比像现在这样慢慢侵蚀它的地脉要容易得多。”

    “是那个神符师呢,是她杀了乌沉宿和媚生。”

    “玄烛被那个男人困在心里了,真没用,反倒成了别人的养料。”

    “她请来的都是什么神?和仙界那帮子讨厌鬼的神力都不一样。”

    “讨厌吗?我不讨厌他们呀。”

    “讨厌,很讨厌!你为什么不讨厌,你应该讨厌,是他们杀了你杀了我们。”

    魔神殿中的碎语此起彼伏,一句未完,便有另一句接上,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什么都不在意的,话音重叠在一起,在空旷的殿中回荡,显得整个大殿吵吵嚷嚷。

    提到仙界的那些神灵,总能让它们吵起来,不过吵来吵去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定论,都是些车轱辘话,就和这殿里的黄沙一样簌簌地响。

    大殿正前方那尊巨大的魔像忽然发出一声轻哼,像是某种难受的呻丨吟,殿中的碎语霎时停歇,彻底寂静下来。

    一团黑影从天魔巨大的魔像体内一点一点渗出来,像是黏稠的沥青,覆盖了他整个肚腹,黑影上分出了枝蔓一样的东西,一部分按在魔像肚子上,一部分缠住魔像的四肢身下座椅,每一根枝蔓都在用力,挣扎着往魔像体外爬。

    黏稠的影子里间或闪过人的五官,喜怒哀乐,在嫉恨的表情上定格片刻,又散做麻木。

    “是新的魔。”

    “又有新的魔诞生了。”

    “会是什么?”

    那沥青似的黑影从天魔体内一点点爬出来,淌下阶梯,它就像是屋顶洒落的沙粒一样在大殿上积成一滩,最后积聚成人形,垂落一头银白的长发。

    只是一只普通的,甚至连黄魔都称不上的低等魔物。

    大殿内再次窸窸窣窣地议论了起来。

    “只是低等魔物?”

    “不可能,君上不可能诞生一只低等魔物。”

    “君上亲自诞生的,都该是地煞才对。”

    “为什么会是低等魔?”

    “好吵。”天魔轻声道。

    魔殿中的碎语再次被掐断,戛然而止,寂静得只剩下黄沙落下的声音。

    天魔略微俯身,大半个庞大的身躯都显露在光里,但他面目之上依然萦绕着化不开的阴翳,看不分明五官,他如今的眼瞳已经褪去了暗红,变成了一种很剔透的质地,像是镶嵌入的两丸琉璃珠,映照的都是外界的色彩。

    他支着下巴,上下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新魔,柔和的嗓音里透出浓浓的失望,“空有其表,却都只是凡人的。”

    他一挥手,湮灭了眼前的新魔,抬起指尖就近点了他座下几尊魔像,“去,把地脉从她身体里抽出来。”

    被他点中的魔像从大殿内消失。

    沧琅秘境里,其中一条地脉剥离让整个秘境都在震动。地脉浮空,将天幕的阴霾都冲散,难得地露出一片晴朗的夜空来。

    圆月高高地悬在头顶,洒落一片清透的银霜。但这只维持了短短的片刻时间,突然出现在秘境四方的庞大魔影,又带来一波浓郁的魔气。

    圆月被覆上血色,天空像是一汪倒悬的血池,和恐怖的血腥戾气一起压下来,将三昧真火炽烈的火光压得陡然一弱。

    这一看就是有厉害的魔现世,来一个还不够,一来就来四个,不知道是看得起谁。施念念忧虑地望一眼还在和秘境地脉融合的宣芝,又急又没有办法。

    三昧真火被压下去,方才快要清理干净的邪魔又重新围拢过来,众人根本不敢休息,守在匆忙布下的结界旁,再次与邪魔奋战。

    天麓台上的梵音停了片刻,魔息飞快席卷上天麓山,邪魔从地底,树丛,龟裂的剑痕,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冒出来,往被魔气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修士身上扑去。

    天麓台上的佛修七窍流血,拾起掉落的木鱼,又开始艰难地诵经。梵音随着一圈圈佛光重新传出来,击溃了一些邪魔,但却有更多的邪魔涌上来,一浪接一浪永无止境似的。

    一直龟缩在天麓台中的元婴修士也不得不拿起法器,和邪魔拼杀。

    方才还远在天边的魔影,一眨眼就到了近前,它的魔影几乎和天麓山等高,面目狰狞,手臂上缠着森森白骨做成的披帛。它的身躯里亮起无数猩红的眼睛,密密麻麻地罩在天麓台顶,盯着每一个修士。

    有修士认出这具魔影,绝望地低喃:“魔瞳……地魔七十二煞地阴……”

    这样低弱的声音却被它听到了,魔影心口处端坐着一个人,莹莹的白光裹着他,五官端肃,白衣不染尘埃,看上去不像是魔,倒像是仙。

    地阴歪了下头,朝说话的修士看去,高兴道:“我不常出来,没想到还有人认得我。”

    他一动作,身后庞大的魔影便也跟着歪头,天麓台上的修士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被密布的魔瞳摄魂夺魄,发着微光的魂魄从肉身上被拔出。在邪魔的啃咬下惨叫。

    天麓台中的梵音更急促了,梵音和魔影撞到一起,魔影里的眼睛便一个接一个爆开。

    “真烦人。”地阴嗤道,抬起手。魔影随着他抬手,巨掌往天麓山上拍下。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远处射来,先前敲碎整个天麓山结界的乌铁长棒,势如破竹地穿透了弥漫的魔气,贯穿那一只巨掌,将拍下的魔掌搅得粉碎。

    金箍棒在半空转一个弯,折返回去,被一只毛绒绒的手举起来,稳稳地抓在掌中。

    魔气散开,露出站在一朵雪白云团上的毛脸和尚,孙悟空身披袈裟,把金箍棒往肩上一扛,转头四下一扫肆虐的邪魔,头顶凤翅紫金冠左右摇晃,嫌弃地揉下眼睛,道:“你这妖怪,满脸眼珠子长得跟癞蛤丨蟆似的,真是丑煞俺老孙。”

    地阴朝他看去,认出了这就是在久黎城一棒打死乌沉宿的猴子,嗤笑道:“又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猴子。”

    孙悟空晃晃脑袋,一边一指天再一指地,嘿笑道:“你老外公捅过天下过地,可比你一个挖煤的癞蛤丨蟆知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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