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域白这血吐得尤其吓人。

    大口大口的往外呕着,很快便浸透了衣襟和胸口衣物,跟泡了水似的淅淅沥沥不断往下滴落,看着像是要将那小小身躯里所有的鲜血吐净呕干的凶狠。

    痛苦难受至极,似乎是犯了什么奇怪急症。

    看着便挺吓人的。

    估计也是挺疼的。

    若此刻有人自外面进来,瞧见他跟宁域白的如此模样,必定会觉得他是个十足恶毒狠心的师父,竟舍得这般欺负残害刚四五岁、身高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徒弟。

    这倒也不算是冤枉他。

    毕竟宁域白会受此重伤,确实是他一手造成的。

    徐清焰冷眼看了片刻,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里是鬼蜮,面前这个幼时的宁域白也并非本尊,而是由鬼蜮窥探人心所化的幻影,自然是他想要如何便是如此,不会对他的命令想法有丝毫违逆反抗。

    不管他在如何使劲折腾,也改变不了什么。

    何必呢。

    他是有多无聊多失败,才会在明知对方并非真正宁域白的情况下,还故意折腾个幻影替自己出气?就如此轻易落进鬼蜮的算计中。

    徐清焰自嘲的笑着,站起来要往外面走去。

    哪知道他倒是不想折腾,宁域白却不干了。

    正扶着椅背往外呕着血呢,见他站起来要走突然急了,赶紧迈动着小短腿,脚步不稳、跌跌撞撞的要来拉他衣角,从被刺伤流血的喉咙里头挤出道破损沙哑的声音。

    “师父……”

    喉咙着实伤的太严重,开口便被不停流淌的血块呛住,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想喊住他做什么。

    不过也无所谓了。

    因为徐清焰并不想理会,脚步未停的出了门。

    此刻的桃源峰仍是尚未被损毁倾覆的模样。

    成活数年的落仙桃还扎根在桃源峰,高达数十丈的巨型桃树枝繁叶茂,花开似不断翻滚着的粉锦流云,将他住的小院完全笼罩在其中,偶尔还有从半空中垂下的桃枝穿插在房舍屋顶。

    当真是粉霞涌动,与院子里的花草相映成趣。

    而今尚未到秋冬寒冷季节,桃源峰顶天气晴朗,温度适宜,种在院子里的花草长势很好,姹紫嫣红的看着也不显单调无聊。

    左右无事可做,徐清焰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

    种在碎石小径旁边的浆果红了,掩映在逐渐干枯的枝叶间极为显眼,他弯腰去摘了两张大叶子,将那些熟透的果实摘到手中边走边吃。

    嗯,味道还不错,就是不够清甜。

    青鸟见他跌进鬼蜮里还能如此悠闲,不说赶紧找出破解鬼蜮、从这里离开的关窍,竟然闲得逛起园吃起浆果来,颇有些急躁的摆弄着自己翠色长尾,“徐清焰,你胆子是如何长的,竟敢在鬼蜮里乱吃东西!不怕自己吃的是什么死了多时腐烂成泥的尸体毒虫么。”

    徐清焰扔了颗浆果在嘴里,“怎么可能。”

    就好像剑修的剑意各不相同一样,鬼蜮的风格也是千奇百怪,且每个之间都相差甚远,他们所遭遇的这个鬼蜮绝对不是什么简简单单诱惑生魂去吃毒药毒虫,从而将被拽进来的生魂毒死那种。

    这鬼蜮明显更为宏大厚重,他甚至怀疑……

    将装着红透浆果的叶片收好,徐清焰穿过微微杏黄色的雕花游廊,走到单独设置的雕花月洞门跟前,望着小院背后如云似海的落仙桃。

    从那枝繁叶茂的花叶中间,垂下来个长秋千。

    秋千是他亲手制作而成,再亲自搭到桃树枝丫间的,固定秋千的也不是普通绳索,而是根极具灵性的枫香槲寄生异种——落仙桃自身散发的半缕稀薄仙气乃是它的最爱,宁愿被做成秋千绳索供人拉扯玩乐,也不肯让徐清焰将它从桃枝间取下来,偶尔还会结两个灵气十足果子出来讨好他们,以便继续在桃枝间安家。

    徐清焰慢慢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槲寄生秋千。

    如今似乎正值槲寄生的开花期,青翠如玉的藤蔓间缀着浅紫色花苞,上面的细小纹理纤毫毕现,便是真的槲寄生也不如它触感和视觉真实。

    连朵不起眼的小花都能幻化的如此细致入微。

    这鬼蜮的主人当真极为可怕,深不可测,见他摸着垂下来的槲寄生出神,青鸟朝那秋千多看了两眼,“徐清焰……”

    它极含糊的小声嘟囔着,“你觉得是怀英么?”

    徐清焰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嗯。”

    他略皱了眉头,回忆起进鬼蜮前的来龙去脉,“还记得咱们在春山门时,冉倾城为何会提及无边渡口么。”

    当时李观棋说起鬼修夜袭百花门附属城池的原因,有小门派的弟子疑惑鬼修会替他报仇的缘由,冉倾城便很自然的接过话头说起他跟怀英的关系,继而说起无边渡口和当年那场残酷至极的仙鬼之争。

    当时听着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配着这个鬼蜮来看,冉倾城应当是故意如此。

    几百年前的那场无边渡口之争,来龙去脉已经少为人知,结局之惨烈却在仙盟中广为流传,由此衍生出无数版本的说书故事和话本。

    越精彩越危险的桥段绘本,传唱度越是广泛。

    怕是九个仙盟弟子,便听过十个不同版本。

    其中唯独鬼修们的恶毒凶狠,以及他们炼制出来的怪物层出不同是永恒不变的,若那场仙鬼之争里的怪物被都具象出来,不论真假都能要了那些小宗门弟子的性命。

    冉倾城此行前来,本就是报着杀人的目的而来。

    合欢宗所在区域距春山门甚远。

    若非如此,有在整个仙盟中赫赫威名、排名甚至比揽月城还高些的合欢宗在,春山门又怎能经常广邀周边小宗门共赴盛会,隐隐有想要争领头位置的念头。

    只是春山门的这次聚会,先有身为忘情宗继任者的宁域白突然出现,后有已经是揽月城副城主的李观棋紧随而至,再加个宗门并不在附近的冉倾城,似乎也并不算是多么扎眼。

    竟没人能察觉或怀疑她出现春山门的意图。

    也不对……

    想起李观棋先是特意带他去泡能稳定神魂落日泉,后催促他尽快回房间休息的奇怪举动,想必是对冉倾城来意有所察觉和防备,未曾注意察觉的怕是只有境界跌落,神魂也被常年苦难折腾的困顿的他。

    徐清焰敛了眉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早该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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