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判姓徐,在芸志行手下做事多年,虽然脾气毛糙,但是心不坏。

    徐通判早就知道知府大人家有一独女。今日一见方知,芸小姐竟然是如此沉稳,在父亲命悬一线之际,还能这般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务。

    这份临危不惧的气度,丝毫不亚于男子。

    于是便安了心:“还在,大人服药不久便出事,我让人扣了厨房所有的人,一个都没放走。现在药渣和还没来得及煎煮的药都在,我这就叫人去取。”

    “有劳。”祁铭之点头,又道,“大人心急,父亲一出事就请来了祁大夫,回春堂的医术我自然信得过,在此谢过大人了。”

    “应该的,应该的……”

    徐通判连连应下,搭着袖子擦了擦额上虚汗。

    祁铭之已将话说明白了。

    徐通判此人,常常急功近利,为此自然也挨过知府大人不少训斥。所以平时办事都紧着一根弦,刻意收敛着。

    今日芸志行突然出事,他自乱了阵脚,让人抓来“祁大夫”也纯属是故态复萌。

    现在“芸小姐”表明了不追究此事,徐通判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祁铭之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内。

    此刻人多眼杂,芸京墨碍于“祁大夫”的身份,只能硬着头皮给芸志行把脉,可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见祁铭之返回,她也只能拼命用目光询问。

    祁铭之端了一碗水,靠近过来低头道:“现在还无法医治,只能先弄清楚芸大人此前服下的是什么,才好对症下药。”

    方才他已经问过,芸志行今日除了三餐和药之外没有吃过其他的食物。

    而三餐是和官府的人一起吃的,那么出问题的便只可能是药。

    “祁铭之,”

    芸京墨忽开口,用的是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可连声音都是哑的,

    “他们为什么要动爹爹?”

    她抬头,眼睛有些泛红,声音极轻:“既然你说他们杀黄百户是在对你施压,那原本就该是不怕查的,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对方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

    敌暗我明,对手又毫不留情。

    芸京墨声线不稳,心情更是直坠深渊。

    她想到了更深一层:

    那场从栗乡而起的疫病,事发缘由也和今日相同吗?

    为期不远了。

    芸京墨不寒而栗。

    祁铭之沉默一瞬,对上这双眼睛,他像是忽然被刺了一下。

    他顺着床榻蹲下,藏在袖袍里的手指蜷缩,想要抓住芸京墨的手,却终还是没有伸出去。

    “我保证,芸姑娘,”他如同立誓,“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我也一定,会抓住凶手。”

    现在身体不属于自己,诸事不便,他不能用芸京墨的身体去冒险。

    祁铭之握紧了手指。

    这是第二日,若是再不能恢复原状,他真的要去庙里求佛了。

    世易时移,祁铭之阖眼。

    他不信神佛已有多年。

    芸京墨吸了吸鼻子。

    此时人多,他们都没法过多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去取药渣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办事的人很晓事,连带着还带来了负责煎药的下人。

    药罐还剩下残余药渣和药汁。

    煎药的下人大约是明白其中利害,一见到“芸京墨”便跪地陈情,坚定称煎药时自己从未离开药罐子。

    祁铭之上前两步端起药罐,掀开了盖子。

    芸京墨也立即凑了上来。

    剩余的褐色药汁浸润了药渣,泛一阵清苦味。

    祁铭之取过一只铜盆,将罐中容物全部倒了出来。

    哗地一下,这让人怀疑了许久的药终于显于人前。

    刚才的几个大夫也围了上来,有人伸出手指翻了翻药渣。

    “不对,这药材分明和药方上的不一样!”

    立在铜盆旁边的一个医者忽道。

    长时间的煎煮,药渣已经呈现出深色,各种混杂,早就不好辨认。

    芸京墨心里正疑惑着这人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便听身边的祁铭之说:“确实,这不是按方取的药。”

    见他说出此话后并没有要给她解释的意思,芸京墨还有些不解。

    再一低头看那药,忽然便恍然大悟了。

    药渣虽不好辨认,但大体的药材形状还在。

    方子虽不是她开的,却是她亲手写的,芸京墨还记得最后写下的一样东西——大枣。

    整张方子也就这么一个东西是她熟悉的了,故而有些印象。

    但眼前的铜盆里莫说是大枣,就连一小块煮烂的枣皮枣核都找不到。

    是谁偷换了药?

    “刚才听说这药是回春堂的库房里直接抓出来的,难道回春堂的库房伙计这么糙,连药都能抓错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大夫捋着胡须嘲道。

    他家里开的小医馆,这些年生意愈发不好,年前考回春堂的医师又被拒之门外,因而早就积怨已久。

    “还是说,回春堂的库房竟是当百子柜用的,生意极好,错把别人的药抓拿来了?”

    芸京墨冷冷抬头看他。

    周围的医者竟没有附和他的,那人讪讪后退一步。

    徐通判站在门口,听到说药不对方,当即愁得摘了脑子挠头。

    祁铭之伸手探向药渣,似是无心挑出几块片状的药渣,拢了拢。

    有眼尖的医者立马叫起来:“这个方中怎会有甘草?!这是要杀人啊!”

    祁铭之抬眼。

    医者看到那片甘草之后顿时急了,伸手又翻,果然又翻出几片,当即道:“老朽刚才看到祁大夫开的方子,上面有芫花,芫花甘草药性相克,是断断不能用在一起的哇,这哪里是用错了药哦,是有人要害命哇!”

    周围几人都是医者,自然明白这基本的药性。

    “甘草调和药性,基本上每张药方子都会用到,可偏偏这张方子不行嘞,这张调和药性该用大枣的哇!诶,大枣嘞?”

    几个大夫又看了看,都发现了不对。

    这张药方,有人故意将大枣换成了甘草。

    同是调和药性,只是一个救人,一个害人。

    结果已明,祁铭之立刻动起来。

    只一个动作,芸京墨马上洞悉,站起来研磨!

    她心跳很快,再一次在祁铭之的指示下撰方,手中笔如同千斤,背后的汗发了又凉。

    有救了!

    她落下最后一个字,立即将方子递给徐通判:

    “按照这个方子重新煎药,现在马上!对了,去拿药要带上一个识药的人,切不可再出差错。”

    芸京墨想了想,道:“顾珏,让他去抓药!”

    可又四下看去:

    “顾珏人呢?”

    芸京墨环顾四周,这时候才发现,顾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丢了。

    铜盆前的几个医者还在讨论。

    “看来不是药方出错,也不是抓错了别人药,是有人利用药性,故意要害知府大人啊!”

    “可是,这药不是回春堂的人负责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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