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亮了野地的天,将几个人的面庞照得亮堂堂。

    阿陌探了两个杀手的呼吸,走过来对着祁铭之一拱手,摇了摇头。

    芸京墨退了一步,被祁铭之拉向身后。

    “别怕。”

    芸京墨摇了摇头:“没有。”

    这几日时疫肆虐,栗乡每日都有人在痛苦中离去,亲者殇痛。见惯了生死别离,她已经没有那么恐惧死亡了。

    只是这两个死士的死法更突兀些,她有些受到了冲击。

    今晚他们是来毁尸灭迹的,她和顾珏来了这里,便自然成了他们二人的目标。

    任务失败,便要死。

    只是谁会不惜命呢?

    就像祁铭之说的那样,为什么不干脆逃命呢?

    芸京墨不理解他们的生存之道。

    这几日的栗乡,人人都害怕染上时疫,人人都想活下去。

    像她自己,知道此身命运后不断地寻求生机,只求能保全芸家和自己。

    芸志行以身涉险,是为了维持住栗乡的秩序,以防时疫失控危害更多人。

    祁铭之顾珏等人,也在努力试验药方,为了让更多人可以活下去。

    芸京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有生机,自己不想活,却还要别人也死呢。”

    顾珏回头看她。

    祁铭之轻声开口“或许,是他们自己没有看见过生的希望。”

    自小便被培养成死士的人,一生都在与死亡作伴,除了任务便是死。

    已被格式化的人格再也见不到尘世喧嚣,也无法再从中寻觅生的自由与黎明。

    顾珏故作轻松道:“是,也许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更好的结局,早日往生做个普通人吧,芸姑娘不必太介怀。”

    说完便抖落抖落身上的草屑,劫后余生一身轻。

    “走了。”顾珏扬了扬手,“赶紧的叫人扑火,别烧了山。”

    几人一同往回走。

    火焰舔舐着草梗断枝,燃烧中的噼里啪啦声愈行愈远。

    顾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火势,两名死士被阿陌挪动过,此刻也已经葬身大火。

    他挠了挠头,转身跟上了几个人。

    祁铭之:“在黄百户身上看到什么了?”

    “呵。”顾珏抱着手枕在脑后,“刚刚你不着急,现在想起来问了?”

    “说。”祁铭之头也不回。

    顾珏见他不为所动,翻了个白眼:“啥都没看见。”

    芸京墨愣了一下:“不对啊,顾药师你不是进去了吗?方才出来的时候还和我说确实有些怪异呢?”

    “是啊,我总共也就进门看了一眼,尸体封在棺中我还能开棺不成?早知他们做的这么绝……我刚才就应该开棺看看的。”

    “那……你说的怪异是……”

    顾珏一脸的生无可恋:“我进去的时候,黄百户的棺上被人淋了油,全然一副要毁尸灭迹的样子,不然的话一点火星何至于燃那么快?”

    “进了门我连油灯都没敢点,这不,出来不是还吓到你了……”

    “啊……”

    如此,线索岂非在此中断了?

    顾珏斜看向祁铭之:“怎样,你还淡定么?”

    祁铭之脚步未停:“我知。”

    “嘿!”顾珏一时气笑了,“祁大夫很行。”

    祁铭之扬了扬嘴角,不置可否。

    “现在什么都灰飞烟灭了,那祁大夫可有想好要怎么应对时疫?”

    顾珏一副嘴欠的样子,听着糙却句句是实话。

    “我是真的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你也知道。”

    若时疫是人为,他倒是能在找出来源上帮帮忙。

    可是现在竹篮打水,他又不会诊病验方,除了打下手之外完全没有助益。

    顾珏难得有良心地替祁铭之担忧了一次。

    “今日的新药方,我加了一味白蒺藜,”祁铭之顿了顿,看向芸京墨,“云生公子身上的白斑已经没再扩散了。”

    芸京墨脚步一顿:“真……真的吗?!”

    顾珏愣了一下,笑着悄声道:“又让你显到了。”

    祁铭之点点头:“还要感谢云生公子深明大义,愿意试新药。”

    前面已经改进过很多次药方,效果参差不齐,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剂猛药。

    祁铭之刚拟出来的时候有医者表示不赞同,倒是薄云生,今日被送来时听见了医者谈话,说自己愿意一试。

    试药的结果也并没有让人失望。

    “只是现在还不算尽善尽美,需要斟酌几味药的剂量,还要排除每个人用药的差异。”祁铭之补充道,“但是比起前几日,情况会好许多。”

    顾珏猛地一拍他肩膀:“我就说你怎么今晚如此淡定!”

    次日。

    芸京墨如前几日一样,只睡了个囫囵觉便起了。

    因知道祁铭之那边已经有了进展,今日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这几日跟着父亲忙活,不少栗乡百姓都已经认识了她这个亲民的知府小姐。

    姑娘年方二八,面容仪态姣好,还这样温柔善良,想记不住都难!

    这不,今日芸京墨走过街道,还没到施粥处,便被茶馆的掌柜拦住了。

    这两日人心惶惶,街上大门紧闭,突然出来一个人的时候芸京墨还被吓了一跳。

    掌柜的拘了一礼:“芸小姐,有客人请。”

    “客人?”芸京墨愣了,“请我?”

    掌柜的做了个动作,请她入内。

    “您记错了吧,怎么会有人请我呢?”

    芸京墨还以为是哪个乡绅土豪,心里是拒绝的。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枳香想起了什么,上前小声提醒:

    “小姐,您先前是让我来这里送过一封信,说是……噢,以文会友。这两日太忙了,您都忘了。”

    芸京墨更愣了:“我什么时候……”

    啊,几日之前的话……难道是祁铭之?

    “啊噢……”芸京墨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对,是有这么一回事。”

    掌柜的见她终于想起来了,笑着引路:“这两日情势紧张,客人说不便久留栗乡,既然今日得空,便见一见。”

    芸京墨点着头跟他入内。

    既然那时候还是祁铭之在她的身体里做的事情,那么此人应当是知府小姐的身份足以应付得来的。

    芸京墨抱着这样的心理推开了雅间的屏风。

    然后她傻了。

    坐在雅间的男人悠悠摇着扇子,竹扇尾部的碧玉珠子摇曳晃动。他看着要比祁铭之稍年长些,朗目疏眉,一身华服。衣领袖口暗绣水云纹,用的皆是金丝银线。

    “坐。”

    见芸京墨进来,他示意了身旁的椅子。

    此时的姿态倒是比芸京墨第一次在草堂见到他的时候随和多了。

    只是被他揪着衣领威胁的心理阴影还在。

    嗯……是威胁。

    芸京墨小心翼翼,只坐了半个屁股,思忖着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是不是该打个招呼。

    “常瑾……不是,常……常公子……”

    “叫我常瑾泽就行了,他都没这么客气过。”

    常瑾泽收了扇子利落开口,示意掌柜的先离开。

    原本不大的地方再走了一个人,芸京墨心里凉飕飕的,更拘束起来。

    理论上来说,是她递的拜帖约的人,但是谁能告诉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啊……

    许是面对姑娘要耐心些,常瑾泽看了她一眼,勾了唇角。

    “你便是他心尖上的那个姑娘?”

    “不是!”

    芸京墨脑袋瓜子嗡嗡的,脱口而出便是这两个字。

    再对上常瑾泽怀疑的目光时才陡然察觉不对,于是又想到中秋节宴上自己当众表白的事情。

    话音转了个弯又圆回来:

    “是……他是我心尖上的姑娘,呃男子……呃……”

    常瑾泽皱了皱眉头,低眉扫了一眼就放在一旁的“芸京墨”的手书,而后挑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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