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巷口的少年放下端来的一碗糖醋排骨,招招手就离开了。
桌上本只有几个小菜,而现在多了一盘冒着热气、琥珀油亮的排骨,屋子里的阿公抿了一口酒,扯着辛辣的喉头,抬手夹了块排骨,举在半空中瞅了两眼。
“这对姐弟倒是懂人情的。”阿公吐了一句话来。
阿婆:“那还用你说哪像你……人家姐弟向你打招呼,你还是惯常不理人。”
阿婆说完便咬了一口排骨,脸上立即露出赞善的表情,不住点点头:“这丫头年纪轻轻,手艺却不差大师傅了!”
“哪有那么厉害,你就爱乱夸。”老头不悦的瞟她一眼,把裹着酱汁的排骨塞入嘴里。
他表情一顿。
阿公舌头一捋,便轻易将排骨骨肉分离,骨头被他吐了出来,老头闭眼咀嚼着肉质酥烂,酸甜美味的排骨肉,待咽下去后,阿公张开了眼睛:“你不久前跟我说,那丫头早上卖的叫什么汤?”
“胡辣汤!瞧你这记性!”
"哦……胡辣汤……看在这盘排骨的份上,老婆子,明天早上你去买两碗来,给那丫头捧捧场。”
宋广白从阿婆家走出去的时候,目光一瞥,就见到打铁铺的大汉蹲在围台上捧着大碗,一边吃一边无聊的观望着路人。
八字胡的男人蹲着的时候,胳膊上的肌肉更加明显了。
周秉烛的身材,就和这男人差不多。
宋广白紧抿着嘴,低头看向自己细瘦的胳膊。
“……”
今早胡辣汤被抢着卖完后,阮思心里便有了底。
当太阳西斜的时候,阮思又准备出门摆摊了。
这一次,宋广白什么话也没说,他掰开她的手,自己占着推车的位置,俯下身子,腰背上青绿色的棉缎长衫有些皱起。
宋广白也不再劝她了,抬起眼睛,一脸正色认真道:
“姐姐,以后力气我出,累活我干,姐姐卖艺,我卖身。”
“……”
阮思脸皮一僵,脱离推车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她望着少年琉璃般干净的眼和一本正经的模样,默默垂下了手,咽下了喉咙的话。
广白啊,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啊……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么?
“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少年瞥起眉头,观察着她古怪的表情。
阮思揉了揉脸皮,莞尔一笑:“没有,走吧。”
少年推着推车缓缓前行,阮思顿了两步落于他的身后,瞅着他高高扎起的马尾微微晃荡,黄昏后薄薄的金光照射在少年的背上,目光所及,温柔静美。
而小推车上,放着她费尽心思和精力做出的炸酱面。
阮思暗暗揉了揉酸麻的肩膀,她嘴角的笑一直未落,她希望,在她油尽灯枯的时候,能留下点什么。
傍晚的街市要冷清些,阮思打定主意挨家挨户的叫卖。
“卖面啰——酱香浓郁味道足的酱香面。”她扯着脆生生的声音喊。
“好吃便宜的酱香面……”阮思一停,便是少年清润的声音。
万事开头难,大多的成功,除了事物本身,也需要足够的幸运相持。
今早的胡辣汤之所以能卖光,也是因为最初有打铁铺大叔的极力推销……而现在,他们没有招牌没有根基,两人走走停停,天渐渐黑沉,却始终没有一人光顾。
阮思听到少年在微微喘气。
这一路上,阮思好几次想去推推车,可是广白这臭小子这个时候执拗的很,偏说自己能行。
阮思第三次掏出怀里的帕子,伸手过去给宋广白擦汗。
“广白,卖不出去便卖不出去吧,咱不卖了,咱们回家。”
宋广白微微低下脑袋,阮思就拿着帕子动作轻柔的给他擦着额头的汗珠,两人靠的挺近,借着月色,少年眼眸中有亮光闪烁。
待她收了帕子,宋广白摇了摇头,看向前方不远人来人往的街市:“姐姐,咱们再去街市上试试吧?说不定晚上生意就好呢。”
暮色时分,街市便又热闹起来,老百姓吃完晚饭,便夜游街市了。
阮思跟着也看向街市……这面卖不掉便是浪费了,更何况今天费了这么力气,心里说到底也是不服气的。
“好。”
“卖馄饨啰——”
“冰糖葫芦——”
……
街市上颇挤,找了半会儿,小推车被小心地放在卖馄饨探旁的些许空位里。
卖馄饨的老板擦擦桌子,不善的目光瞥过来,冷淡的瞧了这对年纪轻轻的姑娘和少年。
阮思拿出干干净净的碗来,分别加了配菜、三勺满满的碎肉酱和酱红的炸酱,拌了一碗炸酱面,扬起笑去送给卖馄饨的摊主。
“我和我弟弟初来乍到,就今天晚上想在这里卖卖面,还希望大哥能照顾一二。”
“……好说好说。”
街市上人来人往,偶尔几个过路人停了脚,那些走累的客人就坐在馄饨摊子前摆着的凳子上休憩,顺便聊着天各自点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摊主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那碗炸酱面无地可放,竟被摆在两脚处的地上,无人问津。
“姐姐,以后不要对人太好了。”两人这才空出时间来用晚饭,少年和她一齐蹲在推车旁休憩吃着面,宋广白手肘靠着她的手臂,舔了舔嘴唇上的酱汁,侧头对着她的耳朵低低的说。
阮思看了一眼那碗炸酱面便收回了眼,没放在心上。
“老板,来两碗馄饨。”一道很是耳熟硬朗的声音忽地响起。
“一碗不要辣子清淡一些,一碗多放一些。”那声音继续道。
“好嘞!一碗不要辣子,一碗多加辣子!”卖馄饨的老板动作迅速下了馄饨。
“小姐,坐这里。”周秉烛手扫了扫长板凳,体贴的为身边娉婷纤细的女子把凳子移开。
待蒙着面纱的小姐坐下,他才坐了下来,出于暗卫的本能,坐下后,他下意识便皱着眉向四周打量。
他的目光从一众热闹的人群中移开,最后猛地一顿,愕然的定在几米外蹲在推车旁阴影里的女子。
阮思蹲在地上,手捧着碗,嘴里含着的炸酱面死也咽不下。
多日不见的男主依旧穿着一袭墨色的黑衣,他身边坐着一个穿着软裙的姑娘,姑娘以白纱遮面,她头上带着一只泛着莹润光芒的玉钗,姑娘眉眼朦胧,露出的额头宛若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