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崖初入天虞山的时候,楚含章为了哄他,常给他讲一些民间悄悄流传的有趣话本,很多都被灵魂写手楚含章改写得面目全非。其中不乏什么倾城妖姬与陌路君王的故事,里面的女主角便是各种大王来大王去。

    因此姬崖继位后,禁止身边之人喊他大王,祭仲,凯风等人只得喊他“君上”“王上”等,久而久之,大家都兴致勃勃地从对国君称呼上辨别其心腹之人,毕竟,对于这位君王,别的事情太过难猜了。

    比如自十四岁那年,先王欲给他说亲,被当时仍为王后的姜太后极力阻挠后,大王便从未提起过成亲之事,近身的侍从清一色的男子,连个妾室也无。继位后,臣下们催婚的奏折连看也不看,便被掷于地上。

    自此,臣下族亲,便也无人敢再催婚了。

    于是乎民间纷纷揣测,流言四起,大街小巷八卦传得不亦乐乎。

    有人说大王是因为当年说亲被母亲极力阻挠,产生了心理阴影,因此恐婚;

    又有人说,大王从小便有断袖之癖,因此身边全是美男子;

    还有人说,大王不肯婚娶乃是因迷恋一百岁仙翁,此为最纯洁的灵魂之爱,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大王只能日日独自痴望,独守空房……

    越传越离谱,姬崖一笑了之,并与对此及其在意的祭仲打趣说,他预料不出半载,相关小话本便会层出不穷,又将祭仲急得直跺脚。

    吴国边境,一间毫不起眼的客栈。

    “你便是欧冶子”

    “正是,老夫只是个打破铜烂铁的,足下为何大费周章将我绑来此处?”

    姬崖露出了他标准的真诚笑容:“自然是要讨教兵器冶炼之术。”

    不知为何,眼前年轻人英俊非凡,那笑容看着真诚,却令欧冶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恐怖的俊美青年拿出了一把断成两截的长戟,说道:“我手中的这种戟,足够锋利,奈何也因锋利,戟身便要做得薄些,如此一来,便在战斗的过程中容易断裂。不知你可有解决之法。”

    欧冶子哆嗦着双手接过断戟,仔细端详了一下,说道:“我之前铸剑比较多,戟这种兵器需要回去细细研究一番,才能试出解决之法,增加戟身的韧性。”

    见年轻人露出满意的表情,欧冶子鼓起勇气问道:“敢问足下何人?观足下言行气度,应非普通百姓。”他欧冶子可是诸国里有名的铸剑师,什么人没见过,怕个球球。

    “郑国国君。”

    欧冶子心道完蛋,对方竟一问便自报家门,这回肯定走不了了,他哆嗦着,很想将“祸从口出”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肠子都悔青了。

    “那便劳烦你与我走一趟,你的家眷,孤早已派人连同铸造器具一并接来了,你安心研究解决断戟之法即可。”

    欧冶子刚刚壮起的胆子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是没见过国君,他连周天子都见过。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笑容真诚,却高深莫测,周身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欧冶子毫不怀疑,此刻若是拒绝,这个年轻人绝对会让他与家人一起小命不保,以免走漏风声。

    即使是吓得两腿发软的欧冶子,也是个两腿发软的剑痴。他看到年轻人腰间的佩剑,一时激动不已,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道:“敢问足……大王身上所佩之剑从何而来?”

    年轻的国君听到楞了一下,神色温柔地低头看着剑,与方才判若两人。他若有所忆地说道:“此剑乃家师所赠,你认得此剑?”

    “当然认得!此剑乃我亲手所铸。老匹夫一生铸剑无数,但上品名兵却屈指可数,此剑便是其一啊。大王的师父,竟是位妙龄少女吗?”铸剑师的剑就跟自己的娃一样,欧冶子情绪激动,此刻竟暂时忘记了恐惧,还有那哆嗦的手,那发软的腿。

    妙龄少女?他记得掌门师伯看起来也有三十多岁了,在春秋时期并不会被称为妙龄少女。

    姬崖答道:“正是。”方才那骇人的气场消失了不少,却也不想多做解释。

    “此剑何名?剑刚铸好时,那姑娘开心得很,为铸此剑,她遍寻材料,四处搜捕祭剑凶兽,历时三年才完成呐。”

    嗯?不是说是大师伯差人打造的吗?天虞派除各大长老外,还有谁有能力捕捉凶兽的吗?

    “长留。”

    欧冶子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嗯,长留,不错。气势确实可与那长留山匹敌。那日我让那位姑娘给剑命个名,她说剑是给一个重要之人特意打造的,要送给他的时候让他亲自命名。”

    姬崖无语,并不是因为什么长留山。

    等等,重要之人?特意打造?妙龄少女?

    那日思夜想之人的声音明明还常在心中萦绕:“若是重要之人就非要长伴身侧的话,那便不作数吧。”

    重要之人……吗?

    “先生可还记得那位姑娘的衣着样貌?”

    欧冶子不禁腹诽,那不是你师父吗?怎么还来问我?不过这骇人的年轻人问话,欧冶子只得照答:“那位姑娘看着约莫双十年华,每次过来都身着碧色长袍。头上的木簪子十分特别,上面竟有新鲜的树叶。”

    欧冶子一大把年纪了,从没见过这么非主流的簪子,印象极为深刻,他真的以为这姑娘的簪子是树上现掰的。

    是师尊!长留竟然真的是师尊亲自为他定制的!姬崖心中酸涩,恍惚间有种美梦成真的错觉。

    方才还恐怖如斯的年轻人居然站了起来,亲自把欧冶子拉到旁边的座位上道:“先生请坐。”还让边上的侍从上了茶。称呼居然从“你”变成了尊称,欧冶子受宠若惊,哆嗦的幅度也大了起来:不会是现在就要杀他灭口吧?!

    “先生莫怕,此地非孤势力范围,行事多有不便。只需先生随孤回国一趟,断戟之事尽力即可,结果如何皆有重酬,不会为难先生。”

    但见方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场瞬间烟消云散,年轻人此刻看起来心情甚好,眉眼弯弯,笑容温暖灿烂,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这尼玛!这简直就是光速变脸啊!还是180度转弯式的彻底变脸!果然伴君如伴虎,所言非虚!

    “关于此剑的铸造过程,先生可否与我多说些,特别是有关家师的。”

    长留原来是师尊请这位老人家铸造的,这下可不能随便杀了,刚才应该没把人吓坏吧。

    原本打算把人敲晕绑了运回郑国的姬崖,此刻拉着欧冶子与他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听他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凯风对此十分不放心,担心欧冶子刺杀大王,便一定要与他二人挤在同一辆马车里,额,顺便听听八卦。

    姬崖非常无语,咬牙切齿地向凯风投去质疑的目光,仿佛在说:“年轻人,以我的身手,我怀疑你不是担心我,而是因为想听八卦。”

    凯风一脸严肃,神情木然。

    “这把剑,你师父从三年前就开始张罗啦。”姬崖态度180度大转变后,欧冶子觉得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就像那扼住自己咽喉的大手,突然松懈开来。

    “但是找材料她便找了两年。先是来我店里看了铜材,她不满意。后来又去找了铁来,可是这普通的凡铁,也只能铸出普通的剑罢了。最多能算上品,无法铸成神兵,经年累月,若保养不力还会生锈,倒不如青铜剑了。”

    凯风毫无表情地磕起了水煮花生干,还递给了姬崖一把,被姬崖不耐烦地拍开。

    “后来有一天,她居然带来了一块陨铁。说是遍寻各地陨石坑找到的。陨铁乃铸剑材料的极品啊,不伦硬度,柔韧度,还是使用寿命,世间当无出其右者。陨铁所铸之剑,不仅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不易沾血,胡乱扔也都不会生锈的。”

    原来这近乎完美的神兵长留,是师尊不辞辛劳耗费巨大心血的结果,而自己竟愚钝至此,一直以来都浑然不觉。

    “但是陨铁虽好,铸造的过程中却不易成型,这也是当世名剑多为青铜剑的缘故。”

    “那长留剑当初是如何成型的呢?”姬崖的心提了起来,显然活人祭炉不可能是师尊的风格,那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自然是以灵兽祭炉。上古凶兽更佳。你这把剑,用到的凶兽有朱厌,蛊雕,狻猊。你师父年纪轻轻,不知道哪里找来这么多凶兽,不是以人为食就是以豺狼虎豹为食的。”

    朱厌,蛊雕,狻猊……那都是师尊从前带他历练之时,教他看到了就快跑的凶兽啊!姬崖面上波澜不惊,握着剑的手却藏在袖中微微发抖,心中闷痛不止。

    他想起了有段时间,师尊总是偶尔受伤,而彼时自己修为太浅,根本看不出伤势轻重。师尊诓他说是助师伯们炼药炸炉被反噬,自己居然也傻傻地信了。

    在争权夺位之路上所向披靡的姬崖,此刻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弱小与无力,内心渴望变强的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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