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来,长安繁华如往昔。

    经历几朝风雨,它沉淀着数代诗词歌赋、天下有志者汇聚一地的底蕴,生出酒酿般的芬芳。

    人人皆知慕府两位公子惊才绝艳,一位坤泽被先帝指婚给太子。一位少时大病一场,很少出门,但诗作词赋流传在街头巷尾,凡饮水处,皆有耳闻。

    虽然天下文人对慕二避而不谈,谈及也略带轻视,但民间却格外喜爱他。

    北宗王秦婴坐在主座,听小厮大着胆子说起那位慕二公子。他也是无意中听到他们谈起,便把人叫了过来。

    “奴才那时候还没进王府,就在慕府外头卖糖糕糖人,慕府的侍卫凶得很,不到天亮就要赶人。那天我在寒风里没卖几份,刚要被赶走,听到那扇朱门开了……”

    慕二出生的时候是夏天,星星点点开花的霞草开满长安各地府邸的石狮子下面,紫粉的花形如同天上万点星子一夜之间坠入人间。

    但早产带来的先天不足使他时不时发烧,大病一场,慕夫人挂心这个孩子,临终前还留了块养心玉佩给他。

    自从慕夫人走后,慕太傅消沉不已,疏忽亲情,慕大公子最爱骑射,更喜欢和京中其他少爷们一起出门打猎。

    慕二在阁楼里留下了呼吸急促的毛病,许多年不见好,病重时嘴唇常常和石狮子下的霞草一样淡淡紫红。那日寒风里面,慕二推开门,买了所有糖糕糖人,窘迫地退开不要摊贩道谢,只说是买给兄长和兄长朋友。

    听看门的侍卫们议论,太傅更看重大公子一些,来日说不定受陛下看重,前程似锦。二公子……

    “大胤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哪有上不了马背拿不起剑的。”小厮模仿当时听到的口吻。

    正在北宗王听得频频皱眉时,长安城门口,一辆马车准备出城,后面跟着车队。

    少年站在最前面的马车边,春日里还裹着厚厚的狐裘,一圈白毛映着脸,显出两分冷意,与那天在湖边判若两人。

    慕太傅坐在车里看他半晌,淡淡道:“不必送了。”

    “送太傅出城,算是我尽孝道,”少年客气地说:“太傅虽然走得匆忙,也该想一想,若我没赶上送太傅一程,又要被怎么议论不忠不孝。”

    慕太傅忽地说:“昨天在湖边,有其他人吧?你也不会无缘无故‘尽孝’。”

    慕青岚笑了笑,避而不谈这个问题:“城门快开了,太傅到了蜀地,醉心山水,安度晚年。”

    慕太傅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慕青岚见城门打开,车队依次出了长安,便转头进了玄武街人群里面。熙熙攘攘闹市,有卖冰糖葫芦的在吆喝,有落魄文人在卖字画。

    一袭白衣很快像水珠融入大海,没了踪影,被暗卫们跟丢了。

    七拐八弯地问了路,慕青岚才找到了北宗王府外。

    秦婴一听侍卫来报,立刻就让他们放行。虽然昨天出现了奇怪的岔子,但他心中还是暗暗窃喜,一想到小厮说的那些话,就不由得心头先软了三分。

    如果是个陌生人,他不会多想什么。但毕竟在梦中……他们还有一场前世情缘。

    北宗王府仿的是北辽那里大开大合的建筑,石塑巍峨雄奇,层叠砖瓦投进丝丝缝缝日光。

    毕竟开春,平时这里早就不上暖炉了,这时,几个侍女又匆匆把暖炉点上。

    主厅窗上的老虎窗花剪得憨态可掬,少年披着白裘,看看窗花,一会儿目光又落在一边落灰的古琴上。

    小厮端来茶水,没有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大早上的,慕二竟然来了北宗王府。

    少年接过茶盏,说了句多谢。

    北宗王快步走进来,想到昨天的异状,犹豫半顷后,屏退左右,让厅中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关上门。

    暖炉烧起来,带着股好闻的熏香。

    少年转过头,连忙向他伸手,秦婴怔了一下忙下意识握住,下一刻手心里似乎握到一个东西。

    一刻钟后,慕青岚坐在古琴前,若有所思:“所以王爷前世认识我,但是今生我们却从未见过面。”

    “秦婴”颔首,温柔注视着他,目光里的情意让慕青岚有些不自在:“能讲讲吗?”

    按理来说,每个小世界的人物只会让一位任务者扮演一次才对。

    “我们竹马相知,那时你很是喜欢本王,本王与你两情相悦,约定终生。可惜一朝太子继位,本王身陷囹圄,”北宗王面不改色眼不眨地说:“你入宫留在皇兄身边,皇兄心中只有亡人。本王得知真相之后,万般不得已,投身边疆军中……”

    慕青岚静静听着,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听到最后,北宗王说有一年中秋节,狡诈的北辽刺客入宫刺杀自己。秦婴一时不察,慕青岚为他挡下一剑,失血而死。他因此终生悔恨,在天乾十八年带兵收复了北辽。

    “没有想到,我还能再一次见到你。”北宗王深情款款地低声道:“我……”

    “北辽刺客为什么要刺杀王爷?”少年皱眉:“王爷与北辽到底是亲族,他们怎么会舍本逐末,不刺杀陛下,反而选择王爷?”

    “秦婴”声音停了停,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因为我在边疆战功赫赫,让他们觉得被我背叛,视我为威胁。”

    【他可真能编啊,如果不是我知道剧情,都快信了。】

    “原来如此,”少年眉头微微松开,但仍带着少许愁绪:“如此说来,我与王爷倒是……”

    “情深意重,苦命鸳鸯,天作之合。”“秦婴”飞快地开口。

    慕青岚看了会儿“秦婴”,面色几度变幻,最终平静了下去,垂眼淡淡道:“王爷美意,臣不胜惶恐。”

    “秦婴”正要说话。

    “不过昨日我已与陛下有肌肤之亲。”

    “像今天这样的话,王爷不必再说,我也当从未听过。对王爷和我都是好事。”

    少年眉目在窗边日光下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紧抿,苍白的五官绷得有些严肃,如同终年不化的长白山雪。

    “秦婴”无数次见过他对旁人露出这样生人勿近的神色,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样对待,一时间有些愕然。

    北宗王脸上都血色尽褪。

    他艰难道:“你只是被迷惑了,我知道前世,前世你也被迷惑了……皇兄他执迷不悟,只寄情亡人……”

    少年不快打断了他的话:“不管先前的故事是真是假,还是茶馆里听书来的。王爷方才此言都不是身为臣子应该说的。”

    “秦婴”本想说什么,却看到他虽然冷着面容,但放在古琴案上的手指攥紧,不像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北宗王立刻意识到对方其实心里信了他的话,只是不想承认。

    他语气不禁更加柔和,循循善诱:“本王不想骗你,当初皇兄曾经有意让慕大公子在朝中当个小官,也算有个官身,来日离宫也方便……不过因太后反对才搁下了。这样前所未有的殊荣,才是太后误会的原因。”

    “如今他绝口不提放你离开,怎么会是真心喜欢呢?”

    “秦婴”有昨天的记忆。

    不管秦宵游有没有想起前世的事,他相信对方绝对不敢现在把人放走。

    如果秦宵游真的敢放人,那更好,他正好日日上朝,与少年朝夕相对,培养感情。

    慕青岚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之人,就算一时心软,也难免哪天不答应了他。

    “秦婴”心中盘算得很好,打量着少年神情,果然见少年面露犹豫,目光沉吟。

    “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我替你问问皇兄?”他摆出一副虚伪的关切:“若他是真心实意,本王就死了心,也放心了。”

    “不必了。”少年果然说道,苍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受伤。

    “秦婴”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却听到他下一句。

    “君君臣臣,自古没有臣子要求君王的道理。即使陛下真如你所言,我也只会高兴陛下心思缜密,善于用人,一定会是一代明君。”

    “秦婴”险些当场变色,喝了放在旁边放凉了的茶水。

    慕青岚看着他。

    但很快,他倏地问道:“如果他不是皇帝呢?我是说……他总要传位的,到时候新君继位……”

    北宗王把话说得很隐晦,有些狡猾。

    少年又沉吟了半顷,才道:“自然。孤雁拣尽寒枝不栖,一臣不事二主。”

    侍候在外面的小厮看着头顶梧桐树叶,忽然听到了茶杯摔碎的声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刚好看到后面一个人,更是面失人色,跪下行礼。

    早膳的时候,慕青岚用完早膳,面色如常。

    秦宵游一早上心不在焉,他也像是没有发现。

    边上刘德多提醒了一句:“陛下,您召见了京城副都统御书房议事……”

    少年见他们快要说到政事,自觉地站起身,准备退出去。刘德不知为何感觉通身一寒,像是陛下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沉冷。

    【要不是你提醒我任务目标在外面,我差点想说那肯定谁当皇帝就算谁的。若是这样,我可就头疼了。】

    系统谦虚道:【这都是3636应该做的!】

    慕青岚压下笑意,装模作样蹙着眉走出天乾宫,坐在石桌边出神。宫人们为他斟茶,见他眉头紧蹙,似有许多心事。

    很快,暗中听命于秦宵游的人就悄悄把这事汇报了过去。

    【那么现在压力来到了秦宵游选手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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