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驰笑了一下,那笑意像鸡尾酒中的浮冰,很快消融,“还讲课吗,季老师?”
客厅里的空调打得很足,一股冷风吹过,她却觉得此刻的自己像饺子一样,放在锅里被油煎着。
说不出什么反驳话,那声“季老师”分明是嘲笑,听来格外刺耳。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只差这一次,她就能金盆洗手,不再冒充名校学生去做家教。
在地铁上不祥的预感,竟然真的应验。
饶是平时伶牙俐齿,此刻也只能垂着头任由对方洗刷。
南栀察觉贺驰正看着自己,他的目光里带了小刺儿,一点点扎进她心里,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有些不舒服。
“你到底哪个学校的。”他漫不经心发问,脸色仍然一派轻松,不过已收敛笑意,连同他之间那点浮于表面的礼貌一起消失了。
“渝城文理学院。”季南栀不敢再隐瞒,小声自报家门。
“自己读的是三流大学,还敢收钱交英语,你可真有意思。”贺驰话中已带了明显的敌意。
他明明坐着,季南栀站着,可她却像一个低头被训话的小学生,唯唯诺诺,气场上就矮了一大截。
季南栀自知理亏,解释自己只是偏科,其实高考英语还不错,现在大学水平更加精进,六级考了600多分。
——教你这种13分的不及格水平,绰绰有余。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但到底不敢真的说出口。
贺驰见她伪造身份还振振有词,没接话。
其实在他看来,渝大或文理学院的学生,到底谁来给他做家教,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反正他也不屑听。
花的是那个人的钱,这些乱七八糟的班,也不是自己主动想要报的。
只是被人当傻子,心里就有些不爽了。
令人尴尬的安静。
季南栀第一次有种心酸的感觉,尤其是被比自己小好几岁的高中生审问。
在那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她忍不住挤出一滴屈辱的眼泪,心里却在飞快的打算盘,如何才能脱身。
贺驰生气,绝不是为了钱,按照她之前了解的,他根本不在乎这点钱。
那么就是觉得自己被骗了,心里不爽,这种富二代都自诩聪明,所以不喜被人算计的感觉。
这事儿要惹怒了他,保不齐他捅到机构去,自己的兼职没了还好说,但连累闺蜜就大大的不仗义。
正思索间,贺驰再次发难:“这坑蒙拐骗的事儿,不是第一次干了吧?看你业务挺熟练的。”
季南栀眼睛一转,三十六计卖惨为上,她一咬牙把事情和盘托出,不忘渲染一下自己优秀的业绩,并拿出通宵做的笔记来佐证。
“贺驰同学,我也是为生活所迫,我好朋友确实是机构的家教,也是渝大的学生。但她手上的学生太多忙不过来,才分了几个给我,你千万别投诉她,是她见我没钱才好心帮我,把你的资料给了我。
我知道,我不够资格,但我每一节课都认真做了准备,你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资料……
其实我明白这样做不对,可我马上大三了,一年的学费还没攒够,就冒险来了。”
可惜贺驰好像不是正常人。
“生活所迫?大学不是有贫困助学金吗?”他问道。
南栀有苦说不出,像她这种一上学就忙着东奔西走赚钱,连班上的同学都认不全,在班级处于边缘状态的人,哪能评上这笔钱。
而且她的自尊心,也不能允许她去申请,那种领了助学金,就大肆请客、买电子产品的行径,她实在是做不出来。
南栀虽然爱钱,不过对于资助意义的钱总觉得无福消受,或许因为她是真的穷,似乎领了那钱,从此就要低头做人,吃麻辣烫要多加一份午餐肉,都觉得心虚起来。
“我也有尊严,不想去领什么助学金,对不起。”她朝他低头道歉,想了一个听上去较为合理的借口。
对方还是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猜不透他脑海里在想什么。
季南栀硬着头皮说,“如果你接受我的道歉的话,我就先走了,希望你能原谅,下周我保证,来教你英语的一定是渝大的学生。”
她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非常狗腿的准备离开,见贺驰并未有异议,忍不住窃喜,这场风波算过去了。
转过身的瞬间她脸上是逃过一劫的庆幸表情,谁知手刚碰到门把手,背后就传来他冷冷的声音。
“谁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那你究竟想怎样?”季南栀忍着怒气问,语气里也带了三分薄怒。
他一挑眉,“不装了?为生活所迫的贫困大学生?”
季南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以前还不能理解电视剧里那些有钱的富二代为什么不拿着钱享受生活,偏偏爱欺男霸女,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刁难平民。
现在总算明白了,这根本就刻进了他们的基因。富二代和她这种穷学生的矛盾,其实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
他明明可以视而不见,反正他从来不听课,老师水平怎么样对他毫无区别。
但他偏偏要揪住不放,卯足劲儿为难她。
“我不想怎样,但我好像可以投诉你朋友,让她从那家机构滚蛋。”贺驰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说出的话已经显示他被激怒。
听到要连累朋友,季南栀硬气不起来了,她攥紧拳头,委曲求全,“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手头紧,缠着她把你这份家教给我。她每周末课多,兼顾不过来。”
见贺骁没说话,南栀趁热打铁,“这样好吗贺驰同学,你看,耽搁了你学英语,老师我……哦不,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这节课的钱机构那里到账后,我双倍退还,当作是赔礼道歉的心意。”
说完这话后,她一颗心都痛得揪起来,单子没做成,还倒亏一笔钱,真倒霉。
贺驰看她脸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心下了然,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但“算了”的念头拐个弯,他改口了:
“季老师,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贺驰咔哒一声,关掉了她已经打开一条缝的门。
季南栀大吃一惊,随后隐忍不发,贺驰被她的表情取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