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案话 >第1章 医断
    江南的四月,正是阴云不开的梅雨时节。这时本就连天的阴暗,若又兼着太阳升起前的黑暗,整个天地都显得分外压抑。

    会稽城外的官道上,一队出殡的人马默默的走着。一行人皆缟素,面容哀伤。扶柩的是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面容清秀却有些过于苍白,也不知是悲伤还是肤色,或两者皆有。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眼下遮不住的青黑就更凸显出少年的疲惫,灵气的双眼被红血丝盖满,甚至走路都有些微晃。

    少年身后有一老者,慈眉善目,胡须皆白,面上的表情该是悲伤,却有愧疚之状,且在看到少年时尤为明显。奇的是人马后面还有人静静的跟着,不出声,面上也满是悲哀之色,更有垂泪不住的。

    有早起赶市集做生意的外乡人,看到后更是不住的疑惑。直到进了城里,才发现全城早起做生意的人好像都在议论此事--比如隔壁卖包子的张三和对门卖火烧的李四-

    “哎哎,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哎呀,还能有什么,就裴”

    “啊啊,我当然知道了前两天裴夫人不就意外亡故了,你说着裴老爷也是个痴情的,也跟着走了可惜了!多好的人啊!说没就没了。老天不开眼啊!”

    “可不么!这裴老爷子开药堂,裴夫人开粥铺,平时总接济乡里,大方不说还医术高明,可惜了现在就剩个老管家裴福和那个小徒弟了吧!”

    “谁说不是呢。哎,可怜那个小徒弟了,我记着好像是叫蓝蓝千涟吧!好像是一边看病,一边学医吧!我原来遇见过,待人彬彬有礼,和他师傅师娘感情可好了!这下可惨咯!这火一攻心,病不得更重啊?”

    “是啊,真是可怜啊。”

    外乡商人这时凑了上来,“哎,朋友,打听一下,刚刚城外那个就是裴老爷子啊?那扶柩的就是小徒弟和管家了?真是可惜啊。”“嗯对,就是他们,我媳妇还说要去跟着呢!唉,要不是我得看摊,也去了!”

    队伍一直走进了城郊的树林,待所有仪式性的事宜完成,时间早已趋近傍晚。围观人等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一老叟和一少年,正是管家和蓝千涟。

    两人静默的站了许久,许久,细密的雨丝浸湿了两人的衣衫。

    终于,老人开口说话:“少爷,天晚了,雨也大了,咱也该回去了!”

    “不必了福叔,您身子骨不好,不必在这陪我。我我想再陪会师傅。”音色喑哑却不掩清朗,能想出那嗓音原本该有多么好听。

    老人转身退出。待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少年终于支撑不住,蓦然跪在了地上,一偏头呕出一口红到发乌的血。

    少年定了定神,颤抖着伸出手,将碑前不小心沾染的血迹拭干,白色的麻布一触上血迹,那分外的扎眼竟给少年平添了几分妖娆。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壶酒,敲开酒封,撒在地上“师傅,你在时,因我的病总也不让我喝酒。我也就一直没陪您喝过,今天,就破个例吧,反正,您也管不到我了。”

    他边说边将剩下的酒猛往自己嘴中灌去,没灌几口就呛到,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再抬起头,眼睛却早已被泪水模糊。

    哀哀的靠在墓碑前面,刚又想开口,却突然觉得四周有些不对,身体先于头脑反应过来,猛一旋身,堪堪避过从身后袭来的掌风。不知为何身体不似平日灵便,想来是悲伤已经喝酒的缘故,勉强和对面之人拆了几招,连对面之人的身量面庞还未看清,就觉得头上一阵刺痛,随即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这被人打晕拖走的清秀少年,就是蓝千涟。一个官宦世家的小少爷。父亲蓝雯是荆西南路的转运使,一个不小却没有太多实权的官,母亲是名门望族的女儿,开封首富漆雕家的大小姐。也是钟鼎之家。按理说现在是君正臣贤的北宋,他们一家住在皇城下,沾沾龙气多是一件美事!可惜也不知是不是不足月的缘故,小千涟一出生便生了一场大病——

    还没满月就不时咳血,又有中风的症状,天天受尽煎熬。父母两家的大人也被他吓得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个没照料到这小祖宗就出点什么事。也不知道寻了多少医,问了多少药,成天东奔西走,连跳大神的都请了。可就是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给两家大人急得。好在后来有人给指了一条明路--神医裴元及其夫人汝楚楚。

    这裴元裴老爷子可是大有来头。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神医,鬼见怕阎王愁,能留鬼使欲留人。这汝楚楚更不是什么小角色,将当年的江湖搅得风起云涌的医女,性子有些顽劣心肠却是极好,且有真本事。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不说,这人死与不死她开口中。

    蓝家一听这是希望啊,抱着小千涟日夜兼程的赶路投医。这裴氏夫妇也是真正的好心肠,二话不说当即医治,在两人通力合作了三天两夜之后,终于将小千涟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可小千涟先天之症不足,需要后天不时的弥补,又有不少平日需要注意的事项,蓝家就有把小千涟留在裴老爷子身边的打算,可巧老爷子膝下无嗣,对小千涟十分疼惜,自然欣然应允。

    这小千涟也是奇特,从小就爱看书,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从小泡在药罐子里的原因,对医术十分感兴趣。

    裴老爷子更高兴了,与汝楚楚倾囊相授,不出几年把小千涟培养成了一个医理精通,又饱览群书的大才子。而且小千涟还有项奇能,对环境变化极为敏感,无论空气的湿度还是风向甚至是草药,他都能敏锐的察觉出其中的变化这不得不说是他行医的一大助力。

    可惜人无完人。千涟什么都好,就武功不好,作为半个江湖人,他师傅师娘也同时教他武功,可惜就没那天赋,学了十多年,也就到了个强身健体的程度。

    在他小的时候,他父母每年都会来陪他至少大半年,长大后才慢慢减少,千涟也懂事,反而劝父母不要为了他奔波。这次虽然蓝家在得知死讯后就立即派人,但终未赶上。也就因为这短短的一点时间差,蓝千涟被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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