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皇城冬季堆积的雪本就还未完全消融,这会儿更是透着凉意。

    大伙儿不得不在里头多加了件褂子。

    陶青替一位刚怀孕的男子诊治时,听他抱怨:“这雨没头没脑地下,到处湿漉漉的,晚上不小心摔跤了可怎么是好?”

    “可不是,前儿晾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干。”孕夫的妻主在一旁附和。

    她刚说完,陶青心里就笑了。

    这女子说得如此自然,定是晾晒衣服惯了的,这年头,帮着夫郎洗衣服的人可不多。

    女子察觉陶青的目光,疑惑地将视线从夫郎的肚子转移到对方身上。

    她忽然尴尬咳了声:“怎么,没见过夫管严啊。”

    虽然尴尬,却并不觉得丢脸。

    陶青方才问过这女子的名字,知道她叫钱瑶,笑着承认:“是见得少。能让你甘心洗衣做饭,贵夫郎必定也很好。”

    钱瑶的夫郎觉得陶青特会说话,别的人只会说他真有福气,这大夫反而夸自己。

    他看了一眼妻主道:“她娶我的时候,可是一穷二白。我家是在城东那边儿的,怎么着条件也比她好,她若不给点儿承诺,我凭什么嫁到柳巷?再说,自我进了她家,把公公哄得每天都高高兴兴,现在又给钱家怀了子孙,她不洗衣服,让我和公公做?”

    “有理有理。”

    陶青故意不去看钱瑶涨红的脸,一本正经应道。

    等到他们出了医馆,陶青依稀听到钱瑶对她夫郎嘀咕:“在外头给我留点儿面子嘛。”

    “话头是你起的,现在怪我不给面子了?哎呀,行了行了,你倒是扶着我,待会儿摔了。”

    “那好吧……晌午吃什么,下面条行吗?”

    平民百姓过日子,就是这般简简单单,柴米油盐酱醋茶。

    陶青将药材按类别放好,心怅然。

    娘还在时,和爹爹也是这般温馨,幼时她便想,要像爹娘这般,和自己的夫郎相伴,不欺负他,对他好。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娘死后,爹说养不起她和哥哥,不顾她的反对,改嫁给了别人。

    她能理解,却无法接受。

    娘死得那般惨烈,爹怎么能转身嫁人。就他们三个在一块儿不好么,哪怕吃糠咽菜也情愿……

    陶青敛了眸,一言不发地回到凳子上做活儿,逐渐平静。

    其实她懂,一个男儿家带着两个孩子,既要忍受妻主惨死的悲痛,又得考虑怎么养家,爹是无奈的。

    倘若她娶夫郎,必定不会让对方陷入这般境地。

    ……

    夜里陶青睡得正香,床头的窗户骤然发出“哐当”声响。

    随即灌进来簌簌冷风,吹得她一个激灵醒来。

    暴雨打在窗檐,雨声哗啦。陶青迷迷糊糊要将窗关上。

    柳巷窄,大家都住得近。从陶青周围清晰地传来叫骂声:“该死的贼老天,能不能消停点儿?我家的菜罐子都被风吹倒了。”

    狗叫声在深夜此起彼伏,还有人气道:“我家的门还被刮掉了呢。”

    这风雨是开春以来最猛烈的一次,各家屋子里的东西被吹得东倒西歪。折腾到后半夜,巷子才又安静下来。

    弄得陶青压根没睡好。

    第二日,打开医馆的门后,她倚在门边轻轻打了个呵欠。

    路过的钱瑶招呼她道:“陶大夫,起这么早啊。”

    “钱小姐不也是,这是去哪儿?”陶青强打精神回道。

    钱瑶“啧”了声:“哎,陶大夫往日是不是替大户人家看病的,这般绉绉,什么小姐公子。清贫人家,叫名字就成。”

    她摇头晃脑地哀叹:“还不是我夫郎,自打昨儿知晓自己有孕,脾气更大了。他想吃糖葫芦,闹了我一夜,催我去买。”

    话里行间没有怨气,都是宠溺。

    陶青挺喜欢这个人的,她发现钱瑶在柳巷也是一股清流。

    巷子里无论哪家出事,钱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从不掺和,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钱瑶临走时又告诉她一个消息:“住在巷尾的周家,昨夜房梁木落下来,屋子塌了,那叫一个狼狈。用早饭时,住我旁边的李家夫郎,嘴真损,说这是天生的晦气命,我夫郎听了心烦,觉得不吉利,又跟对方吵上了……”

    “我得赶紧去街上,看看有没有糖葫芦,买回去哄哄他。”她踩着地上的积水走出了巷子。

    屋子塌了?

    陶青眯了眯眼,那日去看过周家的屋子,的确不太好。但那墙好歹是石头砌的,据说是周福临的母亲特意寻人挑的石料。

    没想到这么不堪一击。

    房梁木掉下来,人不会被压坏吧。陶青觉得,自己毕竟对周福临起了那么点儿念头,应该前去探望。

    再说了,她是大夫,救死扶伤再正常不过。

    暗示自己是去“救死扶伤”,陶青前往周福临的家,正正儿撞到李家夫郎出来倒水。

    李家夫郎的妻主做工回来了,因此他没有如之前那般公然对陶青抛媚眼,但眼睛是发亮的。

    他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把水盆抱在怀里:“陶大夫……”

    李家夫郎身为人夫,却觊觎她,之前还在医馆跟人吵架,扰了自己的清静,陶青对这人是敬而远之的。

    这回又听钱瑶说他骂周福临,陶青干脆装作眼睛进了沙子,一边揉着眼一边走过去,仿佛没看到对方。

    “诶,陶……”

    陶青走得极快,李家夫郎只好作罢。

    发现陶青是朝周家走,他愤愤地将水往外泼,放了盆儿,叉腰走回去,哼道:

    “祸害就是祸害,装得比谁都冰清玉洁,背地里勾引女子,你们还说他可怜?瞧瞧,连刚来不久的大夫都被勾去了!”

    ……

    陶青到了巷尾,发现周家的屋子果真没了。地上到处都是散了的墙砖瓦片,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屋架子。

    她正发愣,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这是作甚。”

    拍她的人是对面胡大爷。

    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陶青:“陶大夫找福临有事?”这小大夫站这儿老半天了。

    “胡大爷好。不久前我诊治过阿盼,发觉他的药方需要减去一昧药,今日是来换方子的。”

    陶青这话并不是骗人。

    上次她开的方子是调理身体加治咳喘的。咳喘好了,阿盼的病主要是体弱,就得改为更加滋补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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