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暖融的太阳爬了出来,整个皇城春光明媚。

    正值赶集日,陶青来到皇城有名的集市街,打算找第二家合作的药铺。

    之前那家其实合作得挺融洽,但毕竟是在柳巷附近,是个小铺子,许多珍贵药材都无法买到。

    集市街其实不只是一条街,它是好几条街道的总称,十分热闹。

    正转悠呢,旁边的吆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块圈出来的地,两旁都蹲着衣着朴素的人,他们的摊子上摆放了许多东西,陶青还看到附近有两个衙卫。

    “这些人是?”她这会儿在药材铺摆出来的摊子前,便问看守摊子的女子。

    女子见她鉴别药材的手法娴熟,认定这也是个同行,热心告诉她:

    “是城外的人。这不是下暴雨嘛,都是靠天吃饭的,地里的东西被水淹了,没剩多少,得赶紧到城里卖掉。这可是上头的大人们允了的,特意给了地盘进行买卖。”

    皇城的百姓一切安好,没想到城外竟是遭了殃。

    陶青隐隐觉得这事还没完,今年的雨下得太频繁了。

    出于恻隐之心,她也到那边买了点东西,走到另一条街时,一眼就望见了某个人。

    是周福临。

    当心有挂念的人时,无论灯火阑珊,还是暗不见光,上天总会指引自己去寻他。

    上回在胡大爷家用完饭后,周福临似乎想起了往事,沉默着收拾碗筷。

    陶青也跟着收拾,被他拦住,明着说不好再扰她的清静,暗着下了逐客令。

    或许他也从胡大爷的话里品出了什么。

    陶青心知周福临这是想同她保持距离的意思,微微失落,不再多言,淡笑着离开,此后病人骤然增多,便只去看过阿盼一回。

    今日能在街上相遇,她心欣喜,抬脚朝他走。

    走近了才发现还有个金四儿。

    金四儿还是那副流里流气的打扮,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鹅黄色衫子,衣襟未合拢,里头也穿得单薄,薄得几乎透明,能看到她鼓起的胸。

    她站没站样,头发披散凌乱,嘴里叼着细杆的草烟,瘦削的脸神情萎靡,拦着周福临不让走,硬是要往他怀里塞花儿。

    陶青眼神微冷。

    她的确听说,金四儿在被砸破头后继续找周福临,但每次都没见着。

    金家夫郎天天在邻里间宣扬给女儿说亲的事,一旦有人提周福临,他便破口大骂:“我女儿会上赶着追求一个不知廉耻的寡夫,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听说金家已经给金四儿相看了一个老家的小子,陶青还以为对方死心了。

    原来还在纠缠不休?

    ……

    今年当真不顺。小弟生病、房屋被吹垮,如今出个门都能被混混缠上。

    周福临已经在这里跟金四儿耗了许久。

    这厮忽然变得更加不要脸皮,他刺了无数句话,对方也不气,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里是街上,他不想闹出大动静,到时万一被柳巷的人听见,又得流言四起。

    “你不是正在和老家那边来的人相看?”

    周福临白她一眼:“别以为我嫁过人,就能被随意逗弄,不怕我到你家大门口,把你死皮赖脸的事告诉大伙儿?”

    金四儿舔舔干裂的嘴唇:“你吃醋了?我爹娘你不用管,他们最疼我,到最后还是会顺着我的。”

    “吃醋?”

    周福临好笑地看着她,“你发羊癫了吧。”

    说来说去,这人就是不走。

    周福临开始四处张望,如今只能叫衙卫了。

    衙卫没见着,倒是迎面而来一位白衣女子,周福临蓦地一喜。

    他比以往要热情:“陶大夫也来买东西么。”

    “是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陶青脸上带着诧异,看着金四儿:“金小姐,方才我出来时,好似看见您父亲,正带着一位公子寻您呢。”

    金四儿的目光撞进陶青眼里,看到那抹冷意,面色一僵,不知为何有些发怵。

    “要、要你管?”她挺起胸膛沉声道。

    常年和各种人混在一起,金四儿还算有一丝眼力,她知道,有的大夫能医人也能杀人,这陶大夫看似普通,实则邪门得很。

    金四儿“哼”了一声,慢慢往后退,声音怪声怪气:“陶大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

    你也跟我一样,对这人抱有不轨的心思。

    陶青像是明白了,摇摇头:“我和你不同。”

    到底怎么个不同法儿,自己琢磨吧,她还要逛街呢。

    陶青转身要走,走出几步停下,扭头看周福临。

    后者会意,忙跟上去,紧紧跟着。

    金四儿就站在那儿没动,凝视那两人的背影。

    她好气,这个什么陶青,竟然敢跟她抢人。

    那寡夫更让人生气,亦步亦趋跟着陶青。平时对自己冷冰冰,凶巴巴,说话毒辣,行动狠厉,对其他人也很难有好脸色。

    如今在陶青身边,就像对方的小夫郎一般。

    气死她了!

    “给我等着……”金四儿喃喃道,她不会让这人好过的。

    ……

    陶青问了几家药铺,都没有自己要的那几味药,据掌柜说是她运气不好,这些药材都被贵客买走了。

    究竟有没有被买走,陶青不清楚,但她知道倘若那些“贵客”要买,她是无法与其争抢的,皇城有权势的人太多,而自己只是平民。

    她道了谢,从药铺出来,周福临冷哼道:“这些人,惯会看菜下碟。”

    “人之常情罢了。”陶青对此没什么感觉。

    是啊,人之常情,就连柳巷的人也是,周福临心里叹道,垂下眼睫。

    当初母亲还在时,因为她是秀才,欺负他和弟弟的只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就算有人说闲话,也不敢真的肆无忌惮。可是母亲去世,一切就都变了。

    钱,权,势,名。世人追求的不过这四样。

    “那便回去吧。”陶青抖抖衣袖,准备过两日亲自去山林里找那几味药。

    周福临因着担心金四儿在巷口堵他,选择和自己一同回去,陶青不能让他久等。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哟——”

    正欲返回,陶青和周福临看到了一个小贩,对方背着许多红艳艳的糖葫芦,在阳光下,糖衣晶莹剔透。

    “不如给阿盼带些回去?”陶青提议道,小孩子最喜欢吃这些。

    周福临思量半晌,同意了,他只掏钱买了一串,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山楂果又圆又大。

    他还和小贩讨价还价半晌,最后小贩无奈地收了谈好的钱,对陶青道:“贵夫郎真是勤俭持家,能说会道。”

    她误会了陶青和周福临的关系,主要是因为这俩郎才女貌,看上去特别般配。

    周福临忙解释:“我同她并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

    小贩端详这俩片刻,不是夫妻也应当是一对儿,光天化日之下,一男一女一块儿逛街,还给家小孩买糖葫芦,说没关系,谁信呐。

    “行行行,您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小贩觉得是周福临害臊,嘿嘿一笑。

    有眼力。

    陶青也笑,走到小贩身边,又买了一串。

    “陶大夫也爱吃这个吗?”周福临问。

    陶青剥开上面包的纸,将手的糖葫芦递给他,周福临摆手:“阿盼吃不了这么多,一串就够了。”

    “给你的。”

    那就更不能要了,周福临皱眉:“我不需要吃这个。”这是小孩才吃的东西,他早就是大人了。

    方才小贩过来时,陶青可是看到周福临的眼神的,从阿盼的口得知,周福临以前也爱吃甜食。

    陶青晃了晃糖葫芦,哄他:“也不知这小贩的东西好不好吃。趁着她还没走远,你先尝尝,免得花了冤枉钱,再说了,阿盼若是高兴地接过,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好,他定然会失望,这孩子又懂事,肯定只会露出笑脸,不会说别的。”

    这……

    周福临想了想,觉得陶青考虑得十分周到,他道:“但这是你买的……”

    “周公子,邻里间何必计较太多,陶某都在胡大爷那儿做了许多回饭了,难不成这也要给钱,我的手艺千金难买,您用什么抵?”

    用人抵呗,陶青暗笑。

    周福临说不过她,只好尴尬地接过糖葫芦,陶青又催他快尝,只好咬了一口。

    “……如何?”

    “还,还行吧。”周福临将山楂吞下肚,别了脸:“能给阿盼吃,行了,我得快回去。”

    他在医馆门口同陶青分别。

    “哇,是糖葫芦……”

    回家后,周福临把弟弟叫过来。阿盼高兴坏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又看了看哥哥手里被咬过一口的,歪着小脑袋道:“我和哥哥一起吃。”

    他不知道,兄长那串,是别人买的。

    周福临见弟弟吃得很香,叮嘱他慢些吃,又把视线放在手里的东西上。

    不吃就浪费了,他这般想着,咬下一个果子。

    糖衣晶莹透明,酥脆甜蜜,山楂艳红圆润,酸带甜。

    咀嚼时,先是听到“咔嚓”的脆响,随即是软软的口感,口充斥着一股山楂香。

    这小贩卖东西还算实诚。

    这般想着,他眼前却浮现一张清秀带着温和笑意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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