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去时,夜色已浓,只点缀几道星光,大家三三两两散了,街道两边还剩许多灯挂着。

    阿盼欢喜地跟着哥哥姐姐回家,走了一段路,回头巴巴儿地看兄长:“走不动了……”

    他身子还未好全,在街上一通乱逛已经耗完了力气。

    陶青手还拿着两个包袱,腾不出手,看了看周福临,对方手只有一盏花灯,便道:“劳烦周公子帮忙拿着,我抱他。”

    “我来吧。”周福临觉得不能老是麻烦人家,对弟弟招手,“过来。”

    阿盼乖乖跑到兄长那儿,帮兄长提灯,周福临则将他捞起来抱怀里。

    从城东到城西,距离并不特别远,但片刻后,周福临胳膊就酸了,不由道:“你是不是长胖了。”

    阿盼小手捂住脸,不肯承认:“没有,阿盼不胖。”胡爷爷昨日才说自己太瘦,让自己多吃些的。

    陶青的眼神飘过来:“还是换我吧。”

    “不必。”阿盼是他弟弟,当然也归他负责,周福临逞强,拒绝了她。

    还没走到一半,他就有些喘,额头渗出汗,脚步也沉重起来,疑惑这路怎么越走越长,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最终陶青拉住了他。

    “我的东西不重,你拿着,我抱。”

    这次她不容周福临反驳,东西直接放到地上,从他怀里把小孩儿接过,似笑非笑,“周公子倘若不肯拿陶某买的这几包药材,那它们只好留在这儿,希望明日来寻时,还能寻得。”

    她都拐弯抹角帮他了,周福临不是不分好歹的人,一声不吭从地上拎起装药材的包袱。

    他鸦羽似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安静听陶青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抱不动就我来呗。”

    可你能次次都如此么,他想道,菱唇微动,修长的手指揪着包袱上的带子。

    许久没带弟弟出门了,以为对方还和曾经一般瘦小,近日弟弟身体和精神都显而易见地变好,重量自然也增加,他只是一时疏忽,没想到这点。

    陶青又不是他的谁,老是这般惯着阿盼,帮着自己。

    他不确定她这样是为何,因为陶青并没有在明面上说什么。

    “我们都这么熟了,不过帮个小忙而已。”陶青缓缓道。

    看吧,她这话又很像是对熟悉的街坊邻居说的。

    每次稍微摸索出一点儿她对自己的不同,下一刻,周福临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多想。

    周福临心里有太多顾虑,想到当初骂金四儿时被陶青撞见,相看对象时又被她撞见,弟弟生病的窘境还是被她撞见,他家屋子又小又暗,后来屋子甚至被暴风雨吹倒,在街上又被金四儿堵住……

    其实这些他是习惯了的,倒霉久了便不觉得难受,但自己总是以一副难堪的模样出现在陶青面前,又如何敢信胡大爷的那番话。

    他想问,你会如胡大爷所说,是心悦我,在追求我么。

    又或者,只是因为怜悯,因为心善,才向我靠近?

    周福临不敢问。

    他怕一问出口,会看到陶青惊讶的神情,随即她若是说“你误会了”。

    那他会羞得一头撞在树上。

    “陶大夫又不能每回都在阿盼出门逛街,累了的时候抱他,还是让他自个儿慢慢走。”

    周福临凝视着手指勾着的花灯,轻声道。

    花灯一大一小,大的是陶青替自己猜来的,小的是陶青出钱给阿盼买的,莹莹灯光透过薄薄的笼身,在长夜的街上照亮前行的路。

    周福临多希望这光能永不熄灭。

    “为何不能,以后你们逛街累了,就叫我啊,左右我整日清闲。”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人平时里多精明啊,怎么这会儿听不懂了呢。

    “我说的,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陶青淡笑着,轻拍阿盼的背,在周福临羞恼地瞪过来时,示意他轻声,“阿盼睡着了。”

    小男孩趴在陶青肩膀上,安心地进入了梦乡,恬静又满足,他许久没有过过这般热闹的上元节了。

    周福临顿时怔住,不再启唇说话,头偏到另一边。

    一缕鬓发滑到了颊边,周福临换了只手提东西,把发丝夹在耳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嘲笑自己,明明不再考虑感情一事的,为何又开始急了,莫非骨子里还是恨嫁的?

    因为要先送周家兄弟回去,陶青挑了一条离巷尾近的路,快到胡家时,把阿盼叫醒放下去,从周福临手里取回包袱。

    见周福临冷了脸不同自己交谈,陶青反倒开始找话题:“周公子的胃可有再痛?”

    “……”

    胃不痛,但快被气痛了。

    “等羊买回来,不只阿盼要喝,你也应当喝些。”

    “……”

    你管我喝不喝呢。

    “下次咱们再去别处逛吧。”

    “……”

    想得美,不掰扯清楚以后别想跟我走一块儿!

    陶青一个人说了半晌,身边的男子就是不搭理她,阿盼扯扯她的衣角:“哥哥在不高兴。”

    陶青心道我知晓他不高兴,这不是正在哄吗。

    如果周福临能听到陶青的想法,定会抓狂,你哄什么啊,我需要这点儿哄吗,喜不喜欢你倒是说明白啊。

    生气!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流淌,双方都因为太过谨慎,害怕尴尬,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期待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意,先一步伸出手。

    快到胡家,三个人都听到了一阵吵闹,周福临眼皮一跳,顾不上别的,快步向前。

    过了巷尾的拐角,看见胡大爷拦在门前,指着一群人生气地说什么。

    被指着的那群人也不甘示弱,打前头的一个年男子穿了身粉色春衫,一副刻薄相,眼神轻蔑,叉着腰不耐烦地用脚点地。

    “他在我们家待过一日,便要叫我一日的公公,长辈来城里,怎么能不迎接,非说他不在?你倒是让我进去瞧瞧啊,别躲着不见人,怎么,躲着就能忘记他克死了我女儿的事实了?果然住在这里的没一个好东西!”

    男子手一推,胡大爷纵使身子还算硬朗,那也是老人,禁不住这力道,险些摔了。

    周围邻居也围成一圈儿看戏,见状,倒是不干了。

    胡大爷是柳巷的长辈,大家就算不喜周福临,也从未因此欺负胡大爷,你这外人凭什么对胡大爷动手。

    况且这男子还把柳巷的人都骂了进去。大伙儿纷纷加入战场。

    尤其是刘家夫郎,本来就是个暴脾气,扶住胡大爷后,冲着年男子反手就是一巴掌:“没一个好东西?那请你吃大耳刮子如何,方才没打你,是对你客气,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就说,当初不该给女儿找这种破巷子里的人当夫郎,你你你,居然敢打我?”年男子气炸了。

    金家夫郎也在其,闻言,哼了一声:“破巷子,好歹咱们也是皇城人,而你妻主只是城里小姐庄子上的管家,这事谁不知道。虽说那周福临是个克妻的,他好歹有个秀才娘,你女儿有什么?死了都活该。”

    这种关头居然能听到巷子里的人为自己说话,周福临一时不知是喜是悲,看着上一任妻主的家人莫名从城外庄子上跑到柳巷撒泼。

    心口滚烫,烧得他眼眶猩红,想要冲上去,却迈不动,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上啊,周福临。

    他在心里骂自己,平日里那般威风,能将找麻烦的人都骂得狗血临头,为何现在怂了。

    一道银光掠过,忽然那男子尖叫:“我,我怎么动不了了,救命啊!”

    他惊恐道:“这个地方不干净,这里有鬼!”

    鬼可比你看着顺眼。陶青藏在袖的手又摸出一根银针,这次打算让对方闭嘴。

    她见阿盼瘪着嘴要哭,周福临也苍白了脸,眸光微敛,握住他清润的指尖:“莫怕,有我。”

    “那,那是我前一个妻主的……”

    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感觉身上的一块遮羞布被拉开,那些人的到来,将他的伤口再次剥开,把那些不堪和痛苦赤/裸裸摆到了陶青跟前。

    指尖被人捏了捏。

    抬头,对面清秀的女子眼里只有怜惜与温柔。

    陶青忽然屈起手指,在他脑门弹了一记。

    她说:“都和离了,哪来的妻主,你同他们可没有干系,我只见到有不速之客在找大伙儿的麻烦。”

    陶青脚步轻盈,宽大的衣袖随着她的步伐而动,她挡在周福临面前,慢慢靠近那群人。

    “唔!”

    年男子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睁大了眼,摸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嘶嘶声响。”

    他的身上多了两根纤不可见的银针。

    救我……他挥动着手,望向自己的家人,可后者纷纷退后,一个都不肯碰他。

    他们越退越后,柳巷的人也是如此,年男子顺着他们的目光往左看,首先发现了周家兄弟。

    好哇,还说不在,可算找到你俩了。

    他这般想着,很快注意力便不在那二人身上,因为有一白衣宽袍的女子,正信步而来。

    女子黑眸沉沉,指间有银光闪烁,被她盯上,就仿佛有一把冰凉的刀朝着自己缓缓逼近。

    陶青对男子笑了一下,温和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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