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青脸上的神色不变,因着夜幕厚重,跪在地上的沈晏清看不清他的神色。

    砚青说:“好。”

    他答应得这样干脆,叫沈晏清惴惴不安地琢磨起这人是不是又在起什么坏心思。

    地上躺着的那人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可惜一张嘴血就涌了出来。

    沈晏清有些不忍,他悄悄的把头转向背对着这人的方向,心想明明江晗与他说的是这人只是断了条腿而已,可他瞧着这人的模样,就算是炼气中期,可要是再不找医术精明的医修看看,恐怕就真要没命了,怎么还耽误在这里。

    正想着,砚青语气温柔,他说话一直是这个样子,即使脸上不笑,声音里也带着三分笑意:“我听说南疆的九寨子里有个很有趣的风俗,因为那里剧毒的虫蛇多到数不胜数,常有人一时不甚就中了剧毒,可那里的人中了毒,并不会立即医治,寨子里的人会把中毒的人放置在一个空荡荡的洞穴中让他单独待在里头。等过去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去瞧,要是这人还活着,才会着手准备医治。说明这是蛊神的意志,要这人活就是活,要他死就是死。”

    砚青声音淡淡:“把他丢去行宫的后山吧,活着是魔尊的意志,死了也是魔尊的意志。”

    几个魔使领命,拖着不知死活的人就往外走。

    沈晏清很诧异,这无疑是要他死,还来不及抬起身说几句,江妈妈见他神色不对,也跪到了沈晏清的边上。她掐了沈晏清的手臂一下,示意他先看看情况,别乱说话。

    江妈妈求情道:“还未入夏,晚上天气冷,丢到后山无疑是死路一条,今天棉棉只是一时想不开,还望大人留他一命吧。”

    砚青笑道:“他自己不想活了,为什么还要我留他一命?”

    听上去像是有松动的意思,江妈妈连忙说:“棉棉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今天的事情肯定是有人教唆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把这件事告诉他的人。”

    另一侧跪着的那位衣衫不整的女子也跪着爬过来:“对、对,是有人和我们说的,大人,你就饶了我们两个吧。”

    这女子说:“今日午膳,棉棉的门缝下被人塞了张纸条,他看了觉得很害怕,来学堂的时候偷偷和我说的。这纸条应该还在他房间里,大人你再给我和棉棉一个机会,我去找回来给您看!”她说得很急,眼泪一串串的掉。

    砚青嗤笑了一声:“你不出声,我倒是把你给忘了。”

    “胆子倒是挺大。”他持住这女子的脸,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脸上原本精心画着的妆掉了个七七八八,脏兮兮的沾在脸上——这样美丽却肮脏的脸。砚青声音轻轻的:“拖出去打死吧。”

    砚青说话的声音实在太轻,耳朵不太好的沈晏清甚至没有这么听清,可他看见那面朝他的女人脸上的惊恐越来越大,魔使拽着她的手往外走,她的两条腿在地面上拖曳,留下两条长长的痕迹。

    江妈妈有些急了,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大人,你瞧,棉棉和晶晶才十七岁的时候就养在院里了,他俩又没什么见识,晶晶说了,她说是有人中午故意把这件事告诉给棉棉的……”

    砚青叹息了一声:“我不在乎的。”

    砚青怜悯的说:“否则,你说你现在还有命在吗。”

    仅这一句话,就让刚刚还在想要为这两人解释留下一命的江妈妈闭口结舌,她知道棉棉和晶晶看来是保不住了。

    她咬牙,那至少要把沈晏清给须尾俱全的带回去。

    砚青处理了两人,现在跪着的除了江妈妈,就剩下蒙头蒙脑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的沈晏清了。

    砚青问:“现在能说了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晏清想说,但是他不敢说话了。

    毕竟他是来看热闹。

    这话说出去,保不准砚青又说他不守规矩,要打他嘴巴。

    可江晗怎么还不来,他想转过去瞧瞧,江晗来了没,江晗可别远远看见他跪在地上转身跑掉了吧?这样他就再也不要和江晗做朋友了。

    怕沈晏清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江妈妈抢先开口道:“哦,他来这里是因为晚上我去了他那一趟,我和他说今天大人看见他在跳舞,觉得他有天赋,要叫他明天去学堂好好的学上一学。”

    江妈妈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也怪我多嘴,我说明天大人可能回去学堂看他,他心急了……想在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所以大晚上就来这里练舞了。”

    多么完美的解释,多么碰巧的巧合。

    岔子又出在沈晏清自己身上。

    他拼命的摇着脑袋,生怕砚青一时兴起,要叫他当场来一段。

    江妈妈看见沈晏清摇头,觉得沈晏清这鸟真的有点意思,活着挺难找死倒是简单。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却看不清现在的形势。

    有台阶下,沈晏清这蠢蛋竟然还敢摇头?他要是胆敢说自己是来勾引砚青的,保准和刚刚被拖出去的江晶晶一个下场。

    江妈妈怕沈晏清当真脑子发昏,背后的手抓住沈晏清的手心,一笔一划的写字:不准说自己是来爬床的。

    沈晏清呆住。

    他有口难言,想要和江妈妈当场自证清白,他是只不走歪门邪道、清清白白的好鸟,但江妈妈已经把手抽回去了。

    江妈妈磕了个头,她拉着沈晏清也磕头,急忙说:“当真是如此,他害羞才摇头的。”

    砚青一手抱胸,右手托着腮,歪着头看着沈晏清:“江萱,我不要你说,我要他自己说。”

    也就到了这个时候,沈晏清的目光与砚青的目光对视着,他算是明白江晗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出现了。

    这也就是说,这顿打恐怕注定落在沈晏清的身上。

    砚青看着沈晏清的神色变得惊恐起来,那双明亮的、乌黑的眼睛突然泛起粼粼的波光,像是夏天深夜里有人在长满荷花的湖泊用一杆长篙划出的波澜。

    沈晏清结结巴巴的说:“我白天的时候,看到大人把那副牡丹画撕了,觉得很可惜,想要、想要偷偷捡回来。”

    砚青没有说话,江妈妈狠狠地打在了沈晏清的背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偷东西!”

    江妈妈又在坚硬的碎石地上狠狠地磕了个头,磕得额头红肿:“大人,他手脚不干净,我把他带回去关一顿禁闭,好好的惩罚他一顿。您让我把他带回去吧。”

    沈晏清有些委屈,那画砚青都不要了,他捡回去又不会怎么样,这已经算是他找到的听上去应该最不会挨打的借口了,结果还要回去关禁闭。

    果然大晚上就该闷在被子里睡觉的,下次无论谁半夜再来找他,他都不要起来了。要不是江晗,他现在应该还正睡着,做着大美梦呢。

    大晚上出来找打,他这算是什么品种的冤大头啊。

    气氛有一些的凝结,月色照在砚青的身上,竟然显得他有些愉快。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砚青又是莞尔一笑,露出一个让沈晏清觉得有些胆颤的笑容:“你真的想要那副画?”

    他这样就让沈晏清有些后悔了,但沈晏清骑虎难下,他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砚青若有所思:“好啊,你跟我上楼吧,找得到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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