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

    被浪头拍下去的一瞬间,梁溪奋力扭头看了一眼。

    满眼水花飞溅,哪里还能找到沈素的影子。下一秒,他就被气势汹汹的水流拍得眼前一黑,八岁的身体直接休克过去。

    奇怪的是,在他陷入黑暗之前,脑子里跳出来的却是沈素皱巴巴的小脸。

    “我们兰花最怕水了。”

    早知道……

    也不知在黑暗阴冷中沉浮了多久,梁溪吃惊地睁开了眼。

    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淹死。

    也没有因为随波逐流撞在石笋、石钟乳上受伤。

    他眨了眨眼,麻木的肢体也渐渐恢复了直觉,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一条“小船”托着前行。

    这条“船”看起来还很眼熟——由银白色的菌丝结成,坚韧又结实,居然还能严密得滴水不渗。即使撞上石笋或岩壁,柔软的船身也不会破损,反倒成为很好的缓冲。

    这是……“阿菌?”他记得,沈素似乎是这么称呼她的“本命法宝”。

    “你醒了?!”沈素的声音欢欣鼓舞地响起。

    梁溪四下张望,什么都没看见,才发现这声音竟是在自己识海中响起的。

    “别找啦,我在这里。”

    识海中冒出一点新绿,飞快地抽芽长叶,是那棵他熟悉的小兰花。

    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低头一看不由呆滞:“你变回原形了?”

    窝在他胸口的小兰花只有一条兰根,两三片叶子,叶长不到一寸,看着就是棵幼苗。这副模样,可完全看不出什么“花形、花姿、花色、花品、花守极佳,被推为素心兰中第一名品”。

    “这才不是我的原形!”识海中的小兰花气恼又害羞地抖了抖叶子,胸口的小兰花也抖了抖,奈何叶子太短,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真的?”梁溪忍笑捋了捋小叶子,“草木不像凡人,可是从不撒谎的。”

    “……这只是三百多年前我刚出生不久的模样。”小叶子气呼呼地朝他眼皮下递,“你看,当初我兰芽初长,叶片就自带筋骨,这种浅翠色里透着紫红晕,也和一般兰花不同。再看我这根,雪白晶莹,形如龙蛇游走,就是最好的龙根。”

    三百多年前,她本是山中野兰的一颗种子。野兰花谢子熟,兰荪剥裂,她就同其他种子一起散落开来。一阵风吹就背井离乡,又被小鸟啄食,最后幸运地停留在山腰石壁上。就着那贫瘠的山土萌发生长。

    有人养的兰花,都是分株育芽,好活得很。像她这样的“籽生苗”可就艰难多了,在抽出真正的根系以前,要先生出这种被称为“龙根”的原始根状茎来获取和储存营养,在慢慢从龙根上发育出芦头和叶子。

    在最早的那几年,她随时都在面临生命危险,风大了,雨急了,山石滚落了,鸟飞过,虫鼠馋了……

    后来她才从沈家人那里知道,一颗兰荪里兰籽上百,能在山上寻到的“籽生苗”却不过百之二三。而被凡人掘起带走的“籽生苗”,十之八九又会因为水土不服而夭折。

    像她这样顽强地活下来,还能变异出淡绿色素心花的“籽生苗”,成为兰花一个新种的,实在是千万分之一。

    她充满自豪地说完,梁溪却只注意到一件事:“既然从山里挖出来那么容易死掉,为什么还要挖?”

    他记得上辈子的主人也曾花大价钱搜刮“下山兰”,不带龙根的价如白菜,所谓的龙根苗却能一苗上万元,甚至还派他去威胁过采兰人。

    他看看怀中的小兰草,除了特别弱小,倒没看出有什么与众不同。

    “当然是为了追求奇花异色。”

    分株的兰花易养活,但花开稳定,不会出现变异。只有籽生苗才可能长出不同模样。千百年来,花农一代代发掘和选育籽生苗,才有现在千姿百态,花色各异的国兰可观赏。

    “明白了,就是更值钱。”梁溪点点头。

    沈素一怔,有些懊恼地垂下叶子。

    她想起往事,一时忘情说了这些话,莫非就让梁溪对兰花起了贪念?

    看梁溪垂眼似在思考,小兰草慌慌张张地扭动起来:不会吧,未来导致国兰野外灭绝的罪魁祸首难道就是她自己?!

    现在再改口还来得及吗?

    这时梁溪捋了捋她的叶片:“是为了叫出阿菌救我,你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是救你,是救我们。”小叶子松弛地耷拉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她的原身,同人形一样,也只是精魄的化形。

    沈素只记得地泉喷涌出来的那瞬间,她看见梁溪被水流冲向高处,情急之下大喊出声。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选择,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感觉身体很热,很胀,仿佛快要爆炸,却又突然一轻。

    一直蛰伏的阿菌就这么蹿了出来。

    一个好消息,之前充塞体内,却不听她使唤的灵力突然又能用了。

    一个坏消息,阿菌结网成舟特别卖力,耗费了她绝大部分的灵力,现在她只是棵弱小无助的小兰草。

    甚至不知该怎么恢复人形。

    “这下真要藏好了。”梁溪戳戳小叶子,“你还能变回去吗?”

    小叶子左摇摇,右晃晃。

    “那就找点儿土把你种起来?”梁溪注意到水流逐渐平缓下来,沿岸发亮的光藓又变得密集,“要不你让阿菌先靠岸?”

    小叶子又摇了摇。

    “顺着水去看看,我觉得那边一定有好东西。”

    一开始掉进山洞,沈素就感觉到这山体里的空间除了黑暗潮湿,还有一种让她感觉很舒服的氛围。

    洞中的灵气很稀薄,但比她之前各种“吃土”所吸收到的都要纯正,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芜。越是深入洞中,她能感觉到的灵气也变得浓郁起来。

    就连这条让她害怕的地下河,也渐渐多出一股她喜欢的滋味,让她很想喝上一口。

    “我们兰花爱喝的第一就是无根水,其次是山泉水,再往后排才是井水、河水、荷塘水。不过先生说过,几百年前曾有人汲取地下冷泉浇灌兰花,居然开出了一箭双花。”

    她开开心心说着,没有发现梁溪抿着嘴,脸色渐渐变得隐忍,捧着她的手也在一点点变凉、边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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