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原谅就是不善良,不宽容。”

    这句话,两分钟前老村长刚说过,现在被沈素稚嫩又响亮的声音重复一遍,就显得格外有教育意义。

    老村长还能怎么办?

    当然只能选择原谅她。

    “太好了,村长爷爷真善良!”沈素笑嘻嘻一拍手,小胖脚抬起来。

    又跺了下去,同时伴随一句“对不起啦,请原谅我!”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一边朝老村长脚背上啪啪啪地跺脚,一边念绕口令似的嚷嚷着“对不起”,“请原谅”。

    一踩一声,很有节奏。

    这可是老村长——二峨村的最高当权者,近二十年来村里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总要尊他敬他,唯他是从。

    现在却被个小丫头缠得进退两难,哭笑不得,甚至还有点狼狈。

    村民们震惊无语之余,又忍不住转头窃笑。只有刘爱红试图阻拦:“素素不可以,这样捉弄长辈可不礼貌。”

    “村长爷爷才不会怪我,对不对?我都说对不起啦,很有礼貌的。”沈素撇撇嘴,小脸上写满游戏被打断的沮丧。

    她不玩了,却有人要玩。

    “嘻,好玩!”人群里突然蹿出个人,也朝老村长脚上一踩,“对不起,哈哈哈,对不起!”

    只听老村长一声惨叫,身子已经矮了半边。

    “糟了,张疯子怎么跑出来了?!”村民纷纷避让,也有去扶老村长的,拉开张疯子的,或真情或假意,反正一时半会儿没拉开,又让老村长挨了好几脚。

    疯子力气大,直接把老村长踩瘸了,这倒是沈素始料未及的。

    她原本只是想奚落下这个虚伪乡愿的老人,却并不想真的伤人。一缕灵气渗出指尖,她正想挤过去替老村长疗伤,却被梁溪拉住了。

    她听见旁边有村民小声议论:“张疯子这下也算报仇了。”

    “报什么仇?”沈素看向梁溪。

    梁溪看着被人架走还在大笑大喊的张疯子,沉默不语。

    “来来,我同你讲。”李狗子把沈素拉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件二峨村的往事。

    原来张疯子原来本不疯,还曾是村里的生产能手,只是结婚多年没有子女。村里分牲口的时候,每年都不分给他家。他觉得不公平去找村里理论,老村长只说因为他是“无后人”,放牛没有放牛娃,喂猪无儿打猪草,别怪村里不公平,要怪就怪自己只会耕田,不会下种。

    这话传出来,张疯子的媳妇觉得丢脸,一气之下喝了农药。张疯子埋了媳妇,自己也疯了。

    “老村长还去张家媳妇的坟头道过歉,说自己那天是喝了两杯小酒,开了两句玩笑话,没想到那两口子气性这么大。”

    指尖的灵气已经收回,沈素决定就让老村长抱着脚继续痛下去吧,多痛几天才好。

    这时眼前忽的一暗,是王笑凤和她的父母。他们还惦记着道歉后要让梁溪给王小凤驱鬼。

    沈素躲开了王小凤伸过来的“友好之手”,一脸不高兴:“我才不要原谅你!”

    旁边张记者看乐了:“小朋友,不是说‘不原谅就是不善良,不宽容’?”

    他朝老村长那边努了努嘴。

    “那是村长爷爷的很善良,很宽容。”沈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同时把小胖手背在身后,惟恐被王小凤抓到,“可是,我又不是村长爷爷。”

    她是学过忠恕之道,可也学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话虽如此,她还是很大度的,小手指在别人不注意时勾了勾,让王小凤脚底的菌丝重新钻回了泥土。

    短暂的混乱插曲后,老村长轻伤不下火线,继续主持这场极具意义的村民大会。

    大家都等着梁溪再展神通驱鬼,梁溪却面无表情地把茶水朝地上一泼:“其实没有什么鬼气,我说过,是你自己心里有鬼。除掉这种鬼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坦白从宽。你已经做到了。”

    哄笑声里,王小凤又羞又闹,哭着向众人否认道:“骗子!他是骗子!大家不要信他……我说的话都是假的,都是他用妖法让我说的。真的,他还用了妖法把我定在地上我动不了……”

    她一边说,一边抬脚演示给大家看。

    因为刚才无论如何都抬不动脚,现在这一抬,力道太猛,她直接就摔倒在地。

    香樟树下又是一片哄笑声。

    沈素笑得前仰后合,心道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梁溪不再理睬王小凤,只将衣服上左右两个口袋翻出来给村民看:“茶水会变颜色,就是因为我刚才去找了这两样东西。”

    左边口袋藏的绿色粉末是硫酸亚铁,右边口袋藏的白色粉末是草酸。硫酸亚铁调节土壤酸碱度,可以做农药也可以做肥料;草酸用来给农具除锈,两样都是农村常见的生产物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储备。

    梁溪又借了张记者一点茶水,向大家还原了茶水变色的全过程。

    一开始摇晃茶碗时,他手指沾了点硫酸亚铁,与茶水中的物质发生化学反应,茶水就变黑了。

    后来再沾了点草酸,又产生了另一种化学反应,茶水就恢复了清澈。

    “就这么简单。马神婆请神,抓空气就是吸引注意力的手段。”

    “真的假的?科学这么厉害哇!”村民们又一次惊呆了。

    只有王小凤不相信:“你撒谎!我明明看见的,空气里砍出了血,就是邪祟的血!”

    “那不是血,是姜黄和碱水。”梁溪已经说得有些不耐烦了,“关键就是最后喷在镰刀上的那一口水是碱水。”

    姜黄有一个很有趣的特点,在酸性或弱碱性时呈现黄色,但遇到碱时会变为红棕色。

    马神婆事先把姜黄粉涂在镰刀上,一口碱水喷过去就能喷出满刀滴血。

    这种把戏,上辈子梁溪也玩过。十六七岁时替“主人”去讨债、抢地盘,经常打得头破血流。有个老手看他可怜,偷偷教他用姜黄抹在身上,到时候用沾碱水的刀子朝胸口一划,看起来就像开膛破肚。这样一来,对方以为他敢玩命儿,反倒就先怕了。

    其实,他和马神婆一样,都不是好人。

    梁溪自嘲地牵了牵唇,忽然手心中一软,被塞进了一只小胖手。

    “梁溪好厉害!”沈素两眼亮晶晶地看向他,“懂得这么多科学,以后一定能成为国家栋梁!”

    梁溪一怔,嘴角的弧度便在不知不觉中柔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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