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厉马承羽檄 >第80章 赤阜新城(九)
    赫连央点了点头,又摇头,斟酌道:“当然,目前还是猜测。”然后她从怀里掏出那株被裹起来的发光蓝草,展开给明清樊看,“这叫‘归家草’,因为这种草长在百阐城跟阿勒境的交界地带,很多药民出去采药,便是通过它们来确认自己是否已经离城太远,故而有了这个名字。它在暗处仍隐约可见,只因草身布满了蓝色的荧光药粉。这药粉从草叶上抹下来倒没什么太大威力,可若将草晒干、最终碾成粉末的话,则有强烈的致幻性,让人把刀剑看成藤蔓、把悬崖看成草地也并无不可。纵使侥幸未曾伤及性命,事后也会记忆全无,想不起发生过何事。”

    “而这种草,本是阿勒境独有。”

    明清樊眼睛亮了亮:“这是你今日去看光头逃跑之处时发现的?可即便如此,又如何证明这跟阿勒境人有关?你也说了百阐城同样有这东西,那兴许是百阐城的人带来的……”

    但赫连央摇摇头。

    “百阐城与阿勒境的交界处确实也有一些,但因为气候有异,所以长出来都是‘死草’,单叶萎缩不说,拔出后一个时辰便会枯死,更无谈携带至此留种生根。往年我与爹爹行走之时,深入过阿勒境的边地,那里的‘归家草’株高叶茂,采摘下来可保三四个时辰不死,若是携带草种培植,也远比百阐城那里的长得结实。”赫连央又抬了抬手,“就像这株一样。”

    明清樊了然。

    “殿下不是与我说,王章认出了假人质身上绑的药包么?那是因为我与爹爹每年都会给芒城与叠芒关的将士们讲说毒花毒草。方才我也与他确认过,他说确实是看见了漏出来的药粉为蓝色。”赫连央眼色又暗了暗,“可要磨出两包甚至也许比这更多的药粉,非上百株原草不可得。”

    “你的意思是,阿勒境的人不但从此处寻了通道进入沛陵,同时还带了诸多毒物进来……”明清樊问完之后又自答道,“的确,不然奇乐坊下面的毒药是怎么来的。”

    但赫连央却微微摇头。

    “我的意思是,无论这些毒草是如何到那群山匪手中的,他们极可能跟潜入的阿勒境人打过照面,甚至有可能正面交锋过。”

    明清樊猛然睁大了眼睛。他被赫连央点醒。的确,这么大的量,无论是偷还是抢,哪怕是草种撒了一地、生根发芽又被他们采撷而来,当时阿勒境的人也一定是遇到了意外——而这一带的意外,若是因为官兵,消息早传进了阆都;其他情况,只能想到这里的野霸王、这些山贼们。

    与赫连央无言对视后,明清樊道:“我叫人朝你的猜想去审问那些匪徒。”

    赫连央点点头,又补充:“我叫金无涯带人沿着裹素山的山脚去搜,我总觉着会有收获。”

    努力没有白费。

    三日后,金无涯他们终于找到了躲在某个山洞里的光头。发现他时这人已经狼狈不堪,看来是一直躲着,几天不见愣是瘦了一圈,见到他口中的“兵徒子”来抓他也没力气跑了,甚至有些渴望被带回去。

    王章跟何起海举着火把打量着眼前的山洞,听到了很强的风声,于是二人默契相视点头,试着往里面走,结果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去百十来步了,却越走越宽、越走越深。他们心知这里绝非简单的“山洞”,而该是“隧道”。于是二人选择当即返回,将此事报给金无涯与张谡。

    金无涯已从家君处悉知她的猜想,眼下王章与何起海的发现恰是验证了一切。他正了正神色:“先回城。”

    而孟敞跟侯文岳那边,也审问出了结果。

    那日留下活口的匪徒大多人是从别的山寨投靠到光头手下的,且是小喽啰,知道的并不多,仅有两三个一直追随光头的心腹道出了一些旧事。

    大概两年多前,这一带的山匪还很猖獗。原本他们只靠打劫过往的商队过活,但不知从哪一日起,发现有队人马似乎总是出没在他们的地盘,却又堵不住他们。光头很是气恼,下了狠心要把乱入者揪出来,便派多多的人手埋伏在各个方向,哪怕看起来并无出路的。没想到两个月后,当真被他堵到了,竟是从裹素山山脚方向来的。

    光头在这片生活了三十来年,压根不知道裹素山方向还能出来人。他派人小心侦查,果然发现了一个深邃的山洞。他们立马想到从这儿来的只会是阿勒境人。若阿勒境人偷偷来回,想必身上得有些值钱的东西,便一直耐心守着,直到那些人下一次路过,掉进了光头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两边的混战在深夜,对方大约以为这里是沛陵空地,万没想到竟会被埋伏,因而很快便被瓮中捉鳖。本就是偷袭,又在一片黑暗中,那些人既想悄悄“借过”自然也不能带太多人,饶是身手都算不错,几个来回后也终究无力应对。最后,他们提出以物换命。

    然而最终怎样了,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兴奋于捡了大便宜而稍有松懈时,那伙人中领头的,突然朝这边扬了什么东西;再醒来,他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光头记得。

    他被带回来关押,要了吃的喝的。赫连央跟明清樊便坐在一旁,静静等着眼前人狼吞虎咽完,才冷冷开口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活活饿死你。”

    光头自知自己插翅难逃,倒也没再逞强,吃饱喝足,懒懒往后一靠。

    这人差不多出生就沦为匪寇,心中的算计可不是一星半点。因而那一晚,当别人掉以轻心的时候,他仍留了个心眼,觉得对方领头的那个男人未免太“好说话”,必有异情。果然,他眼见那男人趁众人忙活着卸车时、将手悄悄伸进一旁的口袋里;光头来不及呵止,便先感觉有什么细细的粉末飘到了自己脸上。他当机立断,马上捂住口鼻、匍匐在地。但仅是这一会儿,他就已经开始头晕,意识逐渐不清晰。于是他狠了狠心,在自己腿上扎了一下,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然而身边的手下几乎全都倒下,他自知寡不敌众,只好也装作中招,任那群人跑了。

    也正是这次,他看到了被扬中药粉的手下们产生幻觉的样子,所幸伤亡不大。混乱之中,车上的货物被拉扯了一地,他们清醒后带走了相对值钱的东西;可没想到,十天过去后,他们曾经伏击的地方长出了一茬从未见过的蓝色草株。光头手下的人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漫不经心地叼在嘴里,没想到不过多久便开始犯迷糊,他这才意识到或许这些蓝色的草就是当晚那些人对他们用的药……于是后来就有了那些药包。

    本来是想再堵那些人一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很快这一片就驻进来许多官兵、开始翻建小镇,他们便也只能被逼得离开,与那些阿勒境人再无见面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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