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厉马承羽檄 >第113章 赤阜新城(四十二)
    明清樊一夜无眠。次日早上,直到天已大亮,他才揉揉额角从榻上起身,准备叫人端水进来洗漱。然而有人却先一步在外禀报,是一个守城门的侍卫——

    “殿下,苏德衾将军命我来报:赫连少君已归城。”

    明清樊心下一惊,差点掀翻手中的茶杯。他把人叫了进来,细问:“少君何时回来的?现在人呢?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侍卫拱手:“禀殿下,少君一刻钟前刚刚返回赤阜镇,但看行迹不像是回自己的住处,许是去了上将军那里。”

    赫连央确实去了赫连止处。她当日走得十分匆匆,中间又出了徐闻跟徐桢的事,如此变故摆在眼前,哥哥定然遭受了巨大打击。然而二人相见时,赫连止明明满脸憔悴却还故作淡定,仿佛这段日子什么都没发生,对他也没有丝毫影响。

    “兄长……”赫连央在哥哥面前蹲下,千言万语都在嘴边,但她却吐不出半个字来,迟疑许久才握住哥哥的手,哽咽道,“你受苦了。”

    赫连止强颜欢笑,拍了拍妹妹的手:“你也受苦了。”

    怎能不苦呢。徐桢的加害不仅毁了最年轻的春堂上将军,也毁了上将军心中最看重的、妹妹本该自由自在的一生。

    “不说这些了。”赫连止让妹妹坐下,“幸得你及时救治,眼下徐桢已经脱离危险。”

    赫连央点点头,随即又浮现愧疚之色。她不敢看哥哥的双眼,只得垂下眸子:“我本可以直接任由徐桢去死。但……还是救了他一命,我愧对兄长,也愧对我当初立下的誓言。”

    赫连止没想到妹妹居然还有这样的心绪拉扯,急忙正色道:“愧从何来?你自幼便吃了许多苦,唯一幸事便是远离乌瘴、身心自在。也正因如此,你才始终轻利弊、重情义,将身边之人放在心上。阿央,这可是天大的好处。”赫连止语气虽重,却并非想要说教妹妹,而是为她开解,“但如今你身为少君,做的每个决定都不再只关乎自己,还关乎陛下,关乎晚君、朝君,甚至关乎沛陵。这非你所愿,更非父母亲、那共城主及我所愿。可你若当真为我一时意气用事、全然不顾朝君殿下的难处,那我才是真的白白沦作今日的处境。”

    这就是赫连止,他亦为人,爱恨痴醉自然无一可免。所以他怨恨戕害他至此的真凶。可时光终究无法倒流,如果徐桢真的被轻易处死、不能从他身上挖出更多消息,赫连止的牺牲才是毫无意义。

    赫连央看着哥哥的眼睛良久无言,最终才道:“是,我明白。”

    “你明白便好。”赫连止欣慰地点点头,“眼下徐桢极其心腹近卫皆被收押,再加上太叔……”赫连止话音骤止。他突然想起妹妹才刚回来,对太叔环一事尚不知情,也就是说,还不知道醒春被……他有些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与妹妹解释。

    “太叔?太叔环?”赫连央意识到哥哥神情不对,追问,“太叔环怎么了?”

    赫连止看着妹妹,支吾一阵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阿央,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

    明清樊赶到时,一进门就瞧见了面带忧色看着妹妹的赫连止,以及默默无言的赫连央,再加上站在一旁的水格已然红了眼睛,喃喃自语着“怎么会呢”——他便知道,赫连央已经知道了太叔环遇刺一事。

    水格抬眼,总算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明清樊。她急忙抹了抹眼睛,伏身行礼:“敬见朝君殿下。”

    小丫头这一招呼,赫连央也回过神来。她看向门口,但双眼还是茫然了一阵——她的视觉尚未完全恢复,现下还是时好时坏。

    明清樊看得清楚。但他害怕惹赫连央怀疑,所以未敢一直盯着看,而是状似寻常地走进去,仿佛真的与那人许久未见般:“我听说赫连少君回城了,便来看看。”

    赫连央起身行礼:“小君那日突然离去,这些日子来辛苦殿下许多,望陛下见谅。”

    当然见谅……明清樊只点了点头。他并非急着与赫连央议事,仅仅想来看看她是不是已经大好,如此看来虽未痊愈、但也应该没有大碍。于是他清咳一声:“少君一路奔波,先好生歇歇,万事回头再说。”

    说完他就想转身走人,然而却被赫连央叫住——

    “殿下,我并不疲惫。”赫连央走到明清樊面前,“想必您心中已有许多疑问,不妨与我商议一二。”

    她嘴上说着不累,但眼底泛红、面色发黄,显然近两天都没休息好。但明清樊却笃定,就算他现在硬押着赫连央下去休息,恐怕这人也不会合眼;况且她已经知晓了太叔环遇刺一事,自己身边的醒春还牵涉其中,想必她也急于问个清楚。

    “好。”明清樊移开眼睛,“少君跟我来吧。”

    赫连央应下,然后回身跟兄长点了点头,便随明清樊出了赫连止的院子。

    朝君殿下并未带人回自己的地方,而是带着赫连央登上了城墙。

    自认为很熟悉的身边人接二连三地出事,赫连央受的打击一点不比赫连止少。但从她亲手将徐桢救活的那一刻起,正如赫连止所说:她既已承袭了少君之位,便要有所觉悟。寻常女儿家遇到这些事,或许可以梨花带雨地掩面,但她不想清醒也要清醒,一丝丝的自欺欺人都不该有。

    “兄长方才已将太叔环遇刺一事与我说了大概,如此看来,殿下的判断并无差错。”赫连央闭闭眼,似是尚有迟疑,但依旧转头问明清樊,“听说孟公子闯进去为……为醒春求情,陛下可有问过仔细,是否可证实醒春就是细作?”

    明清樊微微握紧手心。

    “嗯。”他点点头,“千穴与我道出了许多隐秘发现,只是这小子一直都在偷偷观察,从未说给我听。”

    水格听到这话,伤感的心顿时复杂。

    少年人的心事往往正是如此,她在离开百阐城前,几乎每天都跟在赫连央身边,也无所谓少女情怀;可去到阆都后,遇见了同是这个年纪的孟千穴,一来二去接触的多了,便由起初的陌生到看不惯,又由看不惯到在意。他们一起在叠芒关等待的那些日子里,尚武的孟千穴不止一次兴起、与守关将领切磋比试。慢慢地,水格便看愣了神。

    君之意气随风起,我之心思追君去。

    可她愈发注意孟千穴后,才发现那人的目光却一直留在醒春身上。她珍惜醒春,生不出嫉妒之心,可依旧难免纠结挣扎。不过现在看来……或许孟千穴之所以紧盯醒春不放,是因为早就察觉了她身份存疑?

    然而这会让自己好过吗?水格若扪心自问,却仍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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