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厉马承羽檄 >第133章 赤阜新城(六十二)
    明清樊挑眉,似乎对赫连央将明清重搬了出来感到不满。当然,令他更不满的是赫连央说的没错——明清重那样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竟用这样的方式替他扫清障碍,怕是就算不说什么,也会在心中生生长出一根硬刺,随他一生。

    “更何况杀一个明清邈何其容易?可此事不被旁人知晓便好,若是叫人知晓了去,你身为沛陵朝君却罔顾法度伦理,岂非多了一个把柄落在外面?届时你连自己都顾不得,还谈何保全晚君?而若无你在身侧,晚君殿下那时又能安心依靠谁?宗室的那些兄弟姐妹么?”

    这番论调倒是一下子拿住了明清樊的要害。他竟一时无言,眼神飘忽。

    但赫连央本也没打算将眼前这人生生说服。她摆正了利害关系后,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扭过头去再次强调:“我说过会站在你这边,就绝无食言的可能。魑魅也好,神佛也罢,若上高台我便为你垫脚,若潜江底我便替你下水——说到做到。”

    这话是气话,也是真话。眼前之人甚至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但她的字字句句都钻进了朝君殿下的心里。明知她正跟自己置气,明明这会儿自己也不高兴,可明清樊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哐哐”的心跳,仿佛皮肉之下的那颗东西马上就要破膛而出——除了这无力改变的朝君身份,他从未如此被坚定地选择过。明知他心中的邪佞、明知他并非善类,却还如此坚定地选择了他。而选择他的,正是眼前这个原本满心良善的人。

    仿佛心中有个地方被填满。可最莫名的是在这之前,明清樊甚至都没发现原来自己的心里竟有一个洞。

    “我可以不杀他。”明清樊重新闷闷开口。果然此话一出,另一头的赫连央也马上有了反应。但还是那句话:“就算他没有异心,难保不会有人想要利用他兴风作浪。”明清樊抬眼看向旁边,做出最大让步的同时也表明自己的态度,“除非你能想出一个说服我的解决办法,否则哪怕真有后患我也顾不上许多,仍会坚持我的计划。”

    这番话听起来虽然依旧硬邦邦的,但赫连央知道明清樊已经开始松动。她颇惊喜,一成是为了明清邈能保下一条性命,九成是为明清樊——“滥杀无辜”的帽子若是真的扣上来,便是身份贵如“明岚王”,恐怕都没法逆天改命。

    “说到底,你无非是担心他日后会成为扰乱秩序的棋子,那将他送走、藏起来,不也可以?”赫连央早便想过,这会儿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将他、或者干脆将整个明氏皇亲,都送到芒城、要么送到百阐城,由我的父母爹爹们亲自看守,保证会做到就如这世间没有这么一号人般。”

    赫连央的眼神坚定,既然说得出,就绝对会做得到。明清樊深知这不是自己心中想要的“万无一失”,但却无法再对眼前之人说出否定的字眼。

    “我会考虑。”明清樊垂下眼眸,最终给了这样的答复。同样地,这不是能叫赫连央十分安心的回答,然而她知道这已经是明清樊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因此她站起身来,没有任何反应、也没资格再有任何反应,抬腿便朝门口走去。

    “赫连央。”

    还未走到门口,赫连央便被叫住。她转过头去,看见明清樊依然坐在榻上,手不住地把玩桌上的茶杯,眼睛盯在上面,却不知有何好看。

    “若我决定杀了明清邈,这两日便是最好的时机,你知道么?”

    赫连央心下一紧:“知道。”确实如此。明清邈已经被关了太久,赤阜镇原本的这些人对他本就没多大印象,眼下又赶上继位大典举行在即,怕是就连惦念他的明瑞皇亲一家都暂时顾不上想他。此时动手,悄无声息。

    明清樊挑眉抬眼,看向门口。他双唇微启,却欲言又止。最终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道——

    “假使我当真放弃了斩草除根的打算,那么将来无论是明清邈作乱、还是他沦为有心之人的棋子,到那时……”明清樊屏了屏气,“到那时,我会将他配给你。”

    赫连央愣住。房间里一时惊得吓人,就连窗外的蝉鸣、树叶的抖动,都听得甚为清晰。

    就这样静默片刻后,赫连央好像才终于懂了明清樊话中的意思。这期间不知她都想了些什么,只是最后竟轻笑出来,点头喃喃:“没错,还能如此,应当如此……”

    这样的反应叫明清樊喉头苦涩。他撇过头,强装冷漠:“所以万一真有那一天,你心中若有愤恨,不妨现在都朝我招呼出来。打也好骂也好用毒折磨我也好,我绝无怨言。”

    万没想到这番话竟出自朝君殿下之口。站在门口的赫连央有一瞬的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歪头浅笑。

    “我亦无怨言。”她的一双异瞳在烛光的映衬下明亮闪耀,“只是到那时候,殿下一定要毫不犹豫地将我与他栓到一起,莫要给我后悔的空隙。”

    说罢,她弯了弯眼睛,然后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过了很久后明清樊才重新抬头,呆呆地看着软塌另一边留下的痕迹,似乎是对赫连央,又似乎是对自己,喃喃道:“我不会犹豫,不会犹豫的……”

    一个晚上还不够朝君殿下做好决定,于是第二日见到明清重时,他的脸色并不太好。尤其听到明清重要见明瑞一家,他的眉头更紧了。

    大约是父亲已去,明清重见到自己这位“三叔”,心中多有感慨,不自觉便生亲近之情。坐在一旁的明清樊则神经绷紧,一直瞥向对面的那家人,眼中的警示意味并不算浅。好在明瑞一家都是机灵的,明清重问到的才说,不问的便绝不多嘴。

    “若按年纪来算,听说玉琼小姐比我虚长几个月,那我该叫一声‘姐姐’。”

    被点到名字的明玉琼赶忙站起来,躬身道:“玉琼万不敢当,殿下叫我名字就是。”

    仅是被提了一下便这般战战兢兢——明清重瞥了眼身边的长兄,想来这段时间三叔一家人也是受尽了他的约束。明清重自然不怪兄长,但也免不了对三叔一家人心生怜悯。这样想着,他的语气都更柔和了:“玉琼小姐不必客气。现如今你们一家既然已经回归沛陵,我们又同为晚君一脉,囫囵论断,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此话一出,席间的气氛便微妙了起来。贺瓦兰看看次子,又看看长子——明清樊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倒是没有流露明显的情绪,但周身的氛围马上就变得阴冷起来。

    看人眼色才活到今天的明瑞,自然也马上察觉到了。还不等女儿回答晚君殿下,他便先一步截过话头,讪笑道:“殿、殿下如此厚爱,明瑞一家……着实惶恐。但明氏以来,皇室、宗室有别……”他偷偷瞟了眼明清樊的脸色,又马上低下头,“皇亲虽离殿下稍近一些,但也、也不可逾越礼制,不敢夸大其词,与殿下、公主、王后、蓓房君自称‘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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