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琴虽然也被责罚了,但她是小姐的大婢女,代表着小姐的三分颜面,故而并未受皮肉之苦,只是罚了半年的月钱,并同荆沐暄一道闭门不出。为小姐接餐食的时候,丝琴听见了两个小婢子在谈论荆沐暄,便严肃了神情,低声警告:“再敢私下擅议小姐,罚都不用等,直接自己打包好滚出去,明白了么!”
小婢子们平时都不怎么怕荆沐暄,却怕丝琴姐姐黑脸。她们连忙说着知错的话,便赶紧闭嘴退了出去。
荆沐暄在窗口坐着,扇动着团扇望天。听见丝琴端着餐盘进来,便慢悠悠地转过身、将扇子放在一边,边拿过婢子递上来的湿帕净手,便头也未抬地对丝琴道:“你又教训人了?”
丝琴将餐盘放下,为小姐摆好碗筷,笑着应声:“没,一些寻常叮嘱罢了。”然后便拿起另一双筷子,帮荆沐暄夹菜。
荆沐暄尝着早已吃惯了的菜式,竟少见边吃边说起了话:“不知是不是在外野了两天的缘故,这几日再吃这些菜肴,倒觉得没什么滋味了。”
丝琴以为小姐是对菜式不满意,便道:“许是入秋了,天气忽冷忽热的,让人没有胃口。不如回头我去吩咐厨房,叫他们做些新鲜样式来。”
对她的提议,荆沐暄倒是不置可否。丝琴便又自顾自地接下去:“明日便是八月十五,宫里定要设宴,小姐也总算能出门了。”说着她又想到了今日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听说宗主一行差不多也会在明日抵达,届时想必家君与夫人,也会更加高兴。”
不过荆沐暄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没了更多的反应。
翌日,八月十五。冯泽英、阿长、孟广、宗室及其他人,伴着朝晖进入赤阜镇,进而被带进羲城,入宫面见新王。
明明并未分离多久,然而中间发生的这些事足够令人恍如隔世。不久前还自认为胜券在握的明斐蔷,此时已经大伤元气,即便是硬撑了撑,□□上的病痛难耐还是显而易见。她维持着表面的宗主风范,领着宗室众人丝毫不差地向明清重行大礼:“恭贺新王继位,幸见陛下。”
“宗主请起,诸位请起。”明清重笑笑,亲自走下去扶起明斐蔷。然而甫一搭上她的手臂,新王便立即感受到了手下干瘦的触感,想来眼前之人距离油尽灯枯已经不远。明清重不动声色,随着明斐蔷的步调将人送到座椅上。
殿上的这些人,各怀心思地寒暄客套着,说些个无关痛痒的一路见闻。明清重十多年来学的本就是逢源左右的本事,王后万流烛与太后贺瓦兰更是精于场面话,因此他们越是滴水不漏、温和友善,对面的宗室众人便越是恨不能捂上他们的嘴。
不过,还是要见好就收。
“宗主及诸位一路奔波,着实辛苦。”明清重看上去很是关切,“府宅已经备好,还请诸位回去小小休整。今日既是我等好不容易的重聚之日,更是八月十五满月之节,晚上将在宫中设宴,届时我定要与诸位痛饮畅谈。”
“是,陛下。”她强压着不适,在明玉繁的搀扶下起身,然后尽量不惹人怀疑地急着步子离开王宫。才刚上了自己的马车,宗主殿下便再也忍不下去,“噗”地咳出一口血。
“殿下!”明玉繁急忙翻出药丸来递过去。
然而明斐蔷却摇摇头:“不、不够……再加……加……”她吃的本就是拖死药,再加的话,无非是到时死得更痛苦罢了。
明玉繁无法,只能又倒出两颗药丸来,递上茶水给明斐蔷喂下。自然,代价的对面是短暂的安稳,吃下药的人果然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气息。
缓了又缓,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明斐蔷,这时才发现马车晃晃悠悠了好一会儿。她疑惑地撩开车帘:“怎么还未到……”然而外面的景象分明已经出了城,“嗯?这是要去哪儿?不是回府?”
明玉繁赶忙叫来随行带路的宫人。只听宫人在马车外边走边答:“禀宗主殿下、禀玉繁小姐,宗室诸府并不在羲城之中,而是在西边的月城。月城乃赫连少君的主城,诸位将来便与少君殿下共居一城了。”
“什么?”明斐蔷听得不明所以。
宫人笑笑,便又开始与她解释起了这赤阜新城的三座主城的规制。宫人足足说了一路,一路上却都低着头、不去看宗主的脸色;直到马车抵达宗主府前该说的也说完了,便又笑笑收声,引着宗主进入自己的全新府宅。
于是宗主殿下在自己新居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砸碎了正堂的花瓶。
“他、他……他们好算计!”明斐蔷好不容易平顺下来的气息再次凌乱,但并非她白活了这几十年,才如此沉不住气——任谁得知自己不但被破迁移、迁过来后又落入了人家早设好的钳制圈套,都要气得七窍生烟。去他见鬼的“规制”!她堂堂一宗室之主,竟要住进一个少君的主城?还要“一切全凭少君调配”?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殿下当心身体,当心身体……”明玉繁从旁着意宽慰,只是眼色似乎也已慢慢变深。
而在一城之隔外的星城中,明清樊正坐在朝君府的书房里批阅外地官函——确切来说,是军文。
从明清重由“晚君”正式成为“明岚王”的那一刻起,明清樊的“朝君”身份虽始终未变,但其中的分量却早已更进一步。如今四城八关的军防已尽归他手,加之新王尚未成年,凡是军政决议、都还要先交由他过眼,再禀至王殿。因此入驻赤阜城以来,他要处理的事务便日益增多。
覃江没想到今早的朝议虽然罢了,可殿下在府上仍不得清闲。他不忍打扰,可又不得不轻轻敲门,在门口小声禀报:“殿下,羲城传话来说宗主一行人与陛下见过面了,此时已被带着回了月城。”
“嗯。”明清樊也知道那些人今日会到,新王也是因此停了朝议。他没有抬头,又问一句:“采昕宗君到哪儿了?”
覃江又回答:“算算日子,极有可能也是今日抵达,只是兴许会晚一些。”
“好。”明清樊顿了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总算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覃江,“姑母之前飞书来说想与采昕宗君府上结亲,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