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图为何?”花素律冷眸看他。

    “窃听圣意。”国安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中有难掩的愤意。

    花素律倒不在意似的,无所谓地说:“嗯,原来如此。”

    “奴才请皇上旨意,如何处置此事?”

    花素律终于放下刻刀,眸中没有色彩地看向他:“罪证齐全?”

    国安垂下头:“程德罪证虽已收集齐全,但……”说着膝行过来。

    一双缠满白布的双手将奏疏举到花素律面前,她目光闪避一瞬,接过阅读。

    看罢内容,花素律并不意外。

    若轻易被拿住罪证,就不是柳常德了。

    再者,勾结内臣是死罪,就算证据确凿,她现在哪里有能力判柳常德的死刑?

    只怕她前脚下旨,后脚柳常德就揭竿而起。

    但又不能将这事放过去,不声不响,当做无事发生。

    那样做不会万事大吉,只会让柳常德之流得寸进尺,更加猖狂。

    “程德勾结外贼多时,奴才未有所察,是奴才失职。”国安跪在地上反思过错。

    花素律没有接话,静默许久忽地扶额轻笑:“是柳相太关心朕。”她放下手臂,神态似有些疲惫:“既然柳相那么喜欢程德,朕只好割爱。”

    国安一时没领会圣意。

    只见皇上合眸活动脖子,淡漠道:“恰好中秋刚过,柳相辛苦大半年,让程德去伺候他吧。当嘉赏。”

    “程德为内宫中人,所有资产收回。柳相那么器重他,想来也不会亏待他。”

    国安恍然大悟。

    拿他自己说。

    他活到这个年纪,出宫的次数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饶是如此,外头也有几座宅子。

    都是外头办差的孩子们,或是些想亲近司礼监的官儿们孝敬的。

    在国安看来,为了灵活办差收点东西不算大事,但这里有一个尺度。

    如程德那般,便是越了这个尺度,忘了究竟谁是他主子。

    这是不忠,决不能容忍!

    内官是皇上的奴才,人都是皇家的所有物,更遑论所拥有的资产?

    剥夺程德所有资产,就是要他无所依靠,成为孤魂野鬼一只。

    国安试探地问:“那于新和其他人……”

    花素律动作止住,默默无声许久后,沉静道:“属于内宫的,杀。其余的……”她起身踱步活动肢体,语气满不在乎:“你看着办。”

    国安跪地俯首,细缝眼里豆子大的眼仁转了转,随后差点笑出来。

    涉事人员都处死,只留了程德一人性命。

    不止如此,还将他赐给柳常德。

    御赐之物不得损毁,这意味着柳常德不能将人弄死,也不能轻易将他送外头去。

    而程德一个太监又是奴籍,资产被夺光他那里都去不了。一无所有又被皇家所弃,他只能依附柳常德。

    但柳常德会信任他吗?

    一个不受主家信任的奴才,会好过吗?

    想到日后,此二人大抵会互相折磨许久,国安便喜滋滋地偷笑,应声道是。

    花素律又瞄到国安包着白布的双手,显露出些许不安与犹豫。

    跪地的国安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

    “这些日子你不必到朕这里伺候。”

    正窃喜的国安听皇上语气淡漠地对他说这样的话,猛地惊慌。

    以为自己因失察被皇上厌恶,顿时惶恐不安起来。

    他刚想为自己求情,又听皇上说:“不要总用布包着,结痂前不要碰水,回去歇息些日子吧。”

    一眨眼功夫,国安又眼泛泪光……

    他对花素律叩头几下,心绪泛滥地退出去。

    外头方圆一直等着,国安见到他,不着痕迹抹了抹眼梢的湿润,对他交待皇上的意思,与自己的观点。

    方圆领会了意思,即刻带人往刑司去。

    国安回到司礼监,雷厉风行地命人杖毙于新及其他涉事的太监、羽林军。

    并扣下程德剥去他的服制,夺回一切权利,清查一切资产,将他打回原形,变回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太监。

    当天傍晚,赏赐的圣旨与赏赐“本人”被送到丞相府。

    据传旨回来的太监讲,一向和煦的柳相爷当时脸色就变了,表情属实不怎么好看。

    自此之后,程德成了司礼监经典案例,没事就被国安翻出来做讲话内容,警示手下。

    “拎清你们的位置,别瞎了眼!以为云朵铺天了,就了不得。云迟早有散的一天,那太阳,她永远是太阳!”

    唯独花素律对后续漠不关心,从早到晚茶不思饭不想,一心扑在刻石头上。

    即便手指被刻刀磨破都不停手,像是入魔又像是自暴自弃。

    旁人不敢劝阻,直到多多听春希报信,忍着剧痛从床上爬起匆匆赶来,不顾冒犯夺下刻刀,花素律才停下手。

    “你怎么过来了?”花素律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疲惫。

    多多叫人取来清水药膏,为花素律洗去手上的石沫子,挑开没完全破的水泡,敷上药膏。

    “陛下,奴婢去拿些安神香燃上?您也能觉得舒服些。”多多言语中不无担忧。

    花素律没接这句话:“你的肋骨不是伤了吗?朕让你休息,你过来这儿干什么?”

    她没什么情绪,单纯是想询问。

    但说出口语气不算好……大概属于原身肌肉记忆,阴阳怪气的本能。

    多多是个勇者,也没好气的回道:“还不是因为陛下您?奴婢受点伤有什么?但凡有个对您好、劝得动您的人,奴婢立时死了也安心。”

    说完还不够,她看眼桌上那堆乱糟糟的石料和工具,语气中有几分嫌弃:“您折腾起这些玩意儿干什么?好好的指头都磨坏了。”

    花素律没回答。

    大学读书时刻章是专业必修课,当时她并不喜欢这门课,无非是嫌累得慌。

    如今捡起来,不是因为突然喜欢。

    只是因为她可以通过刻刀,以一种不会过于夸张的方式,无声的将情绪宣泄在坚硬的石头上。

    “香不必燃。叫人传膳,朕用完去歇息。”她疲倦地叹息一声,起身走向外面:“骨伤养不好要痛苦一辈子,你看大舅舅便知了。回去吧。”

    多多站在原地看着花素律像只沉重的魂儿,身负千斤般地飘出前殿……

    第二日花素律浑浑噩噩地起来,机械地用完膳,又飘回去接着复习自己刻章大业。

    午膳过后,一封宫外来信送到花素律手上。

    隔着信封摸起来内容不少,上面沾着淡淡的胭脂香。

    写信者为于太妃,八皇妹瑰丽长公主的生母。

    如今,与未出嫁的女儿一同住在瑰丽长公主府。

    四张信纸折成三叠放在信封里,花素律左右无事可做,抽出来细细读了一番,半晌后才缓缓放下信纸。

    信中,于太妃对中秋宴刺杀事件的担忧与关心,写了满满两页纸。

    随之用一页简短精炼的表示,希望女儿早点成亲并推荐自己的外甥做驸马。

    最后情真意切的恳求皇上,能够成全她的想法。

    花素律放下书信。

    起先她不懂。

    为何于太妃要在她遇刺后不久写这样一封信?这未免太不合时宜。

    沉思一阵后,似乎理解到原因……

    大概是宴会上长虹长公主的经历,让于太妃认为,自己的女儿需要夫家依靠。

    瑰丽没有胞兄弟,母家于氏也只是在朝堂边缘活动的小贵族。

    无论从那个方面看,都是令花素律羡慕的,没有危险、“平平无奇”的富裕安稳人生。

    于太妃这样的担心在瑰丽身上,似乎有些多余?

    疲惫恍惚时,花素律忽然回忆起前世高考结束当晚,老爹带她吃大餐庆祝。

    中途对她表达“你可以找男朋友”的想法时,那认真又小心的神态。

    被她调侃回去时,不好意思的大笑。

    还酒过三巡后,对自己苍老后女儿无人可依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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