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不过一阵,大抵是心中憋闷,遂怎么练都不顺手。索性扔了器械,回到宫中。

    “朕自己躺会儿,一个时辰后叫朕。”说罢,她独自入到殿内。

    花素律双臂沉沉地解了衣裳,躺在床上。

    倒不是身上累,而是心累。

    昨日武利盈回答她的话,花素律有开怀,也有郁闷。

    她怕那话是真的,也怕是假,更怕是半真半假。

    但她回的……

    是真的。

    只是……

    花素律合上眼,觉得胸膛发闷。

    她不是抗拒表达爱意的人,现在却不知是否该为那句话后悔。

    花素律心中承认,纵然有情,也有的有限,到不了剖心相对的地步。种种事由,心中难处,自是不会告诉武利盈。

    那真话她刻意说得像假话,无非是想叫武利盈多几分心思。

    叫他无论是真是假,都别真的……真的信了别人。

    包括她。

    几月相处下来,花素律看出武利盈粗中有细,并不是如面上那般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懂的样儿。

    诸事繁杂,来日她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这般做,只盼他自己能多些留心留神留意。

    无论武利盈是否真心,做到这个地步,纵有亏欠,花素律也自觉对得起。

    况且这事,也不是只为了阿隐……

    这日夜,花素律点了周言莫侍寝。

    晚膳过后,到了飞鸿宫。

    下人上了茶点,周言莫看着小桌边阅读书法典籍的花素律,心中存了想和她独处的想法。

    孙富极懂眼色,瞧出公子的心思,便对屋内伺候的人使眼色,纷纷退出去。

    下人有眼色,懂他的心思。

    可惜周言莫本人笨嘴,人都走净了,却不知该从何聊起。

    花素律早察觉到视线,放下书,开头道:“这些日子没来你这里,过得如何?”

    “臣一切安好。”被关怀总是开心,周言莫含笑看她:“皇上呢?连日忙于朝政,身体可还康健?”

    听到周言莫这么问,花素律顺势道:“朕都好。只是昨儿白日军演,那盔甲重得很,又骑了一上午的马,着实有些累。现在身上仍乏得厉害。”

    周言莫果然表现的不大快意,垂下眸喃喃道:“那么累,还是去看武公子了……”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失言,怕为此惹花素律不快,他抬眼笑了下弥补:“皇上心里是有武公子的。”

    听到这话,花素律想起昨日和武利盈说的话,脸色不禁沉了些。

    周言莫看出她表情不大好看,却不知为何。

    下一刻,自己的手被握住。

    “你吃味了?”

    听到皇上这般问,心忽跳得厉害。

    周言莫觉得身上好像烧起来。

    “怎会?武公子活泼,皇上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他按捺下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宽和懂事。

    “可朕喜欢稳重的人。”花素律一脸安然的样子,攥紧了他的手:“在你这儿,朕总能松快些。”

    这话听的让周言莫欢喜。可他向来敏感多思,不免怀疑这话是否是真的?

    他一个瘫子,会有人真心爱他吗?

    花素律没继续说什么情爱肉麻的话,再说未免显得刻意。

    只是面色略有不愉地转道:“近日来,朝事诸多。姜家闹出那样的事,搞得南边乱成一团。黄河水患虽比往年略强些,但管理的人无用,生出流民闹事,扰得地方百姓不安,也要调兵。马上入冬了,西北和北边怕是又要不安定……”

    似说得头痛,花素律松开手,按揉自己的额角:“便是不说那些远的,军演的事,大将军办得也漂亮。如此辛劳,又如此得力,朕总该奖赏些什么。可大将军已是一品朝臣,再行封赏,只能封候封王……”

    周言莫听出花素律话中不满,像是觉得爱卿太过精干……

    但他拿不准。

    若这般讲,皇上对武利盈有几分真情?

    常见武利盈,是喜欢武利盈?还是因为武家?思及此处,周言莫暗暗生出些喜悦。

    他想了想,动了些试探的心思:“这是朝事,臣不该听这些。”

    “朕讲给你,就没什么不该听。只当夫妻话闲就好,不要想那些旁的。”

    话随意,可话里另眼相看的意思毫不遮掩。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自己在说话人心中是不同的。

    说到这儿,花素律像是不大随心地笑了下,再度握住周言莫的手:“眼下,朕想不出赏武大将军什么,总有不好再冷落武公子。你不要多想。朕总是挂心你的,自进宫便是如此,你当知道的。”

    花素律看周言莫面上藏不住的喜悦,脸上也露出笑,心中却冷冷地想:你们若爱演戏,那我便同你们一起演,总有藏不住马脚的一天……

    话说到周言莫心里,他不想要花素律生出不快,违心的懂事道:“既如此,不如先封赏给武公子。等大将军这一阵的差事都办结了,再一道论功。”

    闻言,花素律笑问:“那朕该以什么理由赏他呢?是因他翻墙摸东摸西?还是在园子里摘花钓鱼?叫小太监小宫女同他摇骰子?斗蛐蛐?”

    周言莫本以为,皇上前些日子愿意偷着同武利盈出宫,总该有得意他地方。现在讲起,似是不觉得武利盈怎样……

    不过说的这些,都是些小事。该有件,能真正离心离德的大事才行……

    周言莫又打起心思,面上还是装温和的笑模样。

    花素律好像调笑的模样,对他又道:“朕知道你是不想朕为难。只是,若无端无由的赏了他,总叫人多想。再说,后宫人不多,朕若偏了那个,前朝那些言官又要喋喋不休。”

    “原来皇上心中早有定夺,是臣多话了。”

    花素律轻轻摇头:“你我之间,没有多话一说。”

    “皇上……”周言莫感动无比。

    花素律琢磨此刻情绪气氛,觉得正好,决定再加一笔。

    “朕方才的话,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周言莫有些意外。

    似是不大懂,怔怔地看花素律,不知当如何回答。

    “朕不好总去谁哪儿,落人话柄。”花素律笑着靠近他,附耳轻声道:“可有人来见,朕总不好常常拒绝啊……”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上,鼻间也是熟悉的气息。心脏扑腾个不停,脑袋也有些发晕。眼睛乱的不知该看向何处,手都不禁发颤。

    今日的皇上,似与往日有些不同……

    可现在,周言莫满心满意都是花素律讲的那些暧昧话,没有余地再想别的。

    他从耳朵红到脖子,不怎么敢看花素律,只喃喃地说:“臣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武利盈总去找她,不好拒见,才……说这话,是不是也在叫他主动一些?

    花素律与他依偎了会儿,担心周言莫会因她这话太过冒进,想了想还是决定上重保险。

    “可惜,朕身体不好。”她怅然地抚摸小腹:“不然以咱俩的年纪,正当年……总该有个孩子才对。”

    说到此,周言莫与花素律一同看着她的肚子,眼神中也不乏惋惜之情。

    周言莫宽慰道:“正当年,不急这一时。”

    说完,又似是想起什么,语气中失落难掩:“若生子如我这般,还不如不生……”

    他心中自卑之处,早在入宫之初花素律就有所察觉。说出这话,不叫人意外。

    花素律轻抚他的脸侧,状若不懂:“如你怎么了?你不爱吗?若如你,朕爱呢。”

    周言莫心中说不出的甜蜜喜悦。

    他握住抚在他脸颊的手,摸到手指、掌上有些茧子,不免有些心疼:“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清楚……”

    “清楚什么?”花素律打断他,没有讲安慰的话,漫不经心道:“哦,朕知道了,若有子你希望如朕这般!可朕,偏喜欢像你的。”

    周言莫笑了,笑得很轻。这回是完全由衷的……

    人人都在意的,她根本不在意。

    夜色沉沉,花素律已入梦中。

    周言莫凝视她的脸侧,目光越发温柔。只是看着、想着,他心中又生出不安。

    他对自己思来想去……

    如此一无是处、如此不堪的自己,究竟有什么是值得她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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