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们窝在一起看《喜剧之王》,一无所有的尹天仇怀着莫大的勇气说出了那句“我养你啊”,庄斐觉得很有意思,笑着模仿了一句,扭头却看见汤秉文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被发现的汤秉文尴尬一笑,摇摇头:“不,我来养你。”

    庄斐很少看见他神伤的时刻,便也没像往日那般开玩笑,而是倚倒在他肩头,声音甜甜的:“好啊,以后我没钱了你来养我。”

    不知道汤秉文那时候怎么想的,反正庄斐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她甚至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要“沦落”到被汤秉文养——

    纵使她不会承认,但她确实无法感同身受贫困给汤秉文带来的苦难,还有那不自知的潜意识里,因为二人身份差距而产生的小小自矜。

    -

    汤秉文赶来时,庄斐正瑟缩着站在宾馆门口,身边放着两个堆起来比她要高的行李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汤秉文,她也很清楚汤秉文的现状比她好不了多少,但她就是很想很想见汤秉文一面,人在极度崩溃的时候,总会有些不讲理的冲动。

    庄斐出门时穿的是件漂亮的山羊绒大衣,质感好又保暖,里面只需加一件针织打底衫便足以御寒——但那指的是中午的温度,到了此刻的凌晨,这点衣服就不足以抵抗零下的寒风了。

    汤秉文拧眉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二话不说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裹在庄斐身上时几乎快盖到脚,他便蹲下/身,细心地将拉链一路拉至尽头,只露出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望着自己。

    对于这种毫无设计感的羽绒服,庄斐一向嗤之以鼻,曾狂言“就算冻死也不要穿这么丑的衣服”。而此刻,她将双手都缩进袖口,贪婪地感受着汤秉文残存在内的温度,抱歉道:“你……冷吗?”

    “还好。”汤秉文扯了扯身上略显单薄的卫衣,一手一个拿起她的行李箱,“先帮你换家酒店吧。”

    这个点的车不太好打,好不容易约上一个,却显示要二十分钟后才能赶到,而步行至目的地也不过一刻钟。两人对着手机空折腾半天后,最终还是决定走过去。

    庄斐乖乖跟在他身旁,两个行李箱挤占了一大部分空间,她只得和汤秉文让开一臂的距离。空气中安静到只能听见冷风的呼啸声,以及行李箱“咕噜噜”滚过地面的声音。

    这是昌瑞市没有夜生活的地方,高楼尽数湮没在黑夜里,只有几家24小时的便利店和路灯泛着荧荧的光,没了噪杂的人声,便显得二人的沉默过分生硬。

    “汤秉文……”庄斐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嗯。”就算是这么静的夜,汤秉文的声音也轻到快融进空气里。

    一堆糟糕的猜想蜂拥进脑海,庄斐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啊。”

    汤秉文停住脚步,扭头关心地看了她一眼:“从来没有。秋秋,你怎么了?”

    庄斐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喃喃道:“那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

    少顷的沉默后,汤秉文没忍住轻笑出了声:“因为……确实有点儿冷,不说话想保存体力。”

    庄斐感到一阵尴尬,脸火烧般热了起来,伸手试图分担一个行李箱:“那、那我们快点走吧。”

    他的手将箱把抓得死死的,庄斐抢夺无望后,只得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扣上的那一刻,她听见了自头顶传来的轻笑声。

    两人就以这个略显别扭的姿势向前,瑟瑟的冷风愈发凶猛,路边已经吹光了叶子的秃树,此刻无助地弯着腰,似乎还要被薅走几根枝条。

    庄斐轻轻吸了吸鼻子,空气已然变成了一把凛冽的冰刃,鼻尖倏忽一凉,她用指尖一点,搓了搓水渍,茫然道:“下雨了吗?”

    她习惯性地仰头向汤秉文看去,此刻他刚好走到路灯的光晕之下,一头乌发闪着奇异的银光,让她一霎那晃了神,以为窥见了神谕。

    “下雪了!”她带着喜悦惊呼出了声。

    其实三天前,天气预报就开始日日说有概率降雪,可惜统统成了“狼来了”。这场夜半启航的雪来得悄无声息,倘若不是突发的变故,怕是她要等到翌日满城银装素裹,才能迟来地觉察。

    闻声,汤秉文也仰头望去。不过无需他仔细观察了,这场雪来得又急又猛,零星的雪点没持续多久,便纷纷扬扬连成了线,连视线都被遮挡了几分。

    虽然昌瑞几乎每年都会下雪,但通常都是不成气候的小雪,辛辛苦苦下一晚,一个白天就能化完。这么猛烈的雪实属罕见,打在脸上刀割般的疼,偏偏这两个“没见识”的南方人,都不知道躲一躲,只傻乎乎地盯着看。

    “你说明天可以堆雪人吗?”在那一片迷茫的未来里,终于有了一件可以期待的小事。

    她想起过去下雪,都只能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盘一点快化了的雪,沾着泥灰脏兮兮的,堆成一个灰不溜秋的小雪人。

    “这么大的雪,我猜应该没问题。”看汤秉文的表情,似乎也有那么一点期待。

    “嗯……那我要好好想想堆什么造型的。”庄斐说着,伸出手试图去感受,可怜没多久,就被冻到缩回了袖口。

    大抵是都冷到受不了了,两人默契地没再傻站着看雪,再度迈开脚步。整个夜晚因为这晶亮亮的白雪,好像都明亮了几分。

    “情像雪花,情像雪片,情就是冷冷暖暖都记起……”

    汤秉文忽然操着蹩脚的粤语哼起了歌,语调轻快,带着些许哑意。庄斐循声望去,正对上他温柔看向自己的眼,和雪花一样晶亮。

    “又是哪首上世纪的老歌啊?”庄斐笑着调侃道。

    汤秉文好似对潮流半点兴趣都没有,总是钟情于那些老歌老电影,要不是长得还算年轻,庄斐怕要以为他谎报了年龄。

    “不好听吗?”汤秉文停了腔,面上无意识显露了几分委屈。

    “好听!特别好听!”庄斐捧场地使劲点头,“你继续呀。”

    汤秉文颇为羞涩地垂下眼笑了,面颊的红晕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害羞的,他的声音明显低了两分,但还是认真地继续唱道:“情是回味,带点好奇……你知道下一句歌词是什么吗?”

    怎么还有唱一半卖关子的,庄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是什么呀?”

    忽而间眼前一黑,温暖代替了寒意,汤秉文结结实实地给她拥了个满怀,在她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情是雪中相拥的欢喜。”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