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浴血的眼睛。藏在这双眼睛后面的是杀意、苦恨、以及连绵不断无休止的战意。

    壮汉忍不住皱眉,他再看萧霖,先前那股脆弱凄然感觉消失不见,只留一股凌厉淬在眼底,似乎要剥开他的胸腔,将他所有的肮脏心思都一览无余。

    壮汉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萧霖知道自己无处救命,装腔作势恐吓自己。

    “新婚之夜从未见过自己夫君,候夫人这般貌美,若是年纪轻轻守寡岂不可惜。”壮汉搓手兴奋道,“不如从了我,来日我们去寻个安稳封地,悠哉过一辈子可好?”每一字每一句如同毒药,明知不可信,在这个年代却有着致命的魅力。

    壮汉自信自己说到了萧霖在意的事。萧家把唯一女儿放在上陵城,不就是想要女儿安稳一生吗?

    可再看醒来后的萧霖,黑色的瞳孔仿佛被禁锢在幽暗涵洞里,投射不进寸光,只有两颗死物如同黑色琉璃珠诡异地纹丝不动望着他。

    他脑海中莫名升起一股凉意,那种被死物一动不动盯着的感觉令他毛骨悚然。他躲开那道令人心生寒意的视线,强装镇定的道,“侯夫人一言不发,是在等着侯府派人救你?”壮汉话音刚落便讥笑出声,粗重又带着张狂的笑声在最高处戛然而止,“啊呸——死心吧,没人会来救你。”

    上陵城自顾不暇,哪有人会在乎一个侯府快要死男人的女人。

    “皇帝派了宋祈去北戎送死,宋家自身难保,大朔到尽头了。”这一回,萧霖终于艰难撑起自己身体,她转了转有些陌生的身体,顺着窗户望向茅草屋外昏沉的天色。

    她愣愣地望了许久,脑海中却始终回荡着那句“大朔到尽头了。”

    她闭上眼睛,眼前又是无尽的黄沙与鲜血,敌人□□贯穿身体撕裂的痛苦,以及后背还来不及拔出的那把弯刀。她趴在地上,甚至可以听到□□在自己身体里搅动的声音,冰冷又带着讽刺。那把弯刀巧妙地插在她的穴位,瞬间的麻痹让她手中□□被挑落在地。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可尽管如此,她也从未想过“变数”在后,而不在虎视眈眈的敌军。

    她的脸被浸满鲜血的军靴踩在脚下反复揉捏,腥臭的泥土混着尖利的石子一点点扎进她的皮肤,耳边是敌人尖锐的笑声,远处是将士们凄厉的喊声,声声泣血,“将军——”

    她的世界在昏暗中一点点消散,再醒来只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告诉她,“大朔到尽头了。”

    她并不意外。

    从后背被插入那把弯刀时,大朔就不再是曾经的大朔了。

    而她,也不再是大朔长公主沈昭。

    她睁开眼再次看向眼前的大汉,稳了稳有些沙哑的嗓音,低声说,“来了。”

    她的声音低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这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有人敲门,然后你开门道一声,“你来了。”

    大汉尚未反应过来,可乱世中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左右环顾。瘦小男人拉长的马脸在窗外静静地望着他,尖细的瞳孔里眼白占了大半,像毒蛇竖起的瞳孔藏着淬毒的凶光,一步步等着猎物入坑。

    大汉心中一跳,右手向前一探就要抽刀,可手在半空打了个晃又再次垂落,为了一亲芳泽,他并未带刀入屋。

    “操——”大汉一脚踹开脚边草垛,抬脚就欲踢门,冰冷的剑锋已经贯穿他的身体,剑身玄铁打造精巧而坚韧,是他多年好友贴身佩剑。

    他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这把剑此刻插在自己身体中。

    “为什么?”他问。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也没有人发现,一直安静躺在角落萧霖眼底的平静,仿佛这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背叛。

    茅草屋门从外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袍的瘦弱矮小男人踏入屋内。

    他一把抽出大汉胸膛长剑,温热的血液喷洒一地,星星点点溅在萧霖脸上,血珠顺着睫毛滑落至眼角,让萧霖原本脆弱的脸庞生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然而萧霖并不知道。

    她的手背在身后,将手中原本紧握的发簪藏进女子层层叠叠的衣袖中。

    “萧娘子,您请吧,陛下在锦绣殿等您多时了。”男人长剑入鞘,不再看此时的萧霖。

    锦绣殿是宫中后妃居所,距离皇帝的寝宫不远,历来是宠妃所居。

    大朔立国之时,她的母亲嫌春日中宫肃穆冷清,想要搬到花团锦簇的锦绣殿小居几日,被她父皇训斥恃宠而骄,禁足中宫三月。

    禁足结束后,锦绣殿黄昏灯影下已是人影交缠。

    一年之后,锦绣殿之主瑜贵妃生下大朔二皇子,沈逸。

    那座宫殿也成了她母亲如鲠在喉的刺痛。

    她曾三次在锦绣殿挥鞭,痛斥瑜贵妃放纵贴身宫人欺辱内廷宫女。

    之后的许多日子,锦绣殿宫人见她都避之不及,她也再没有机会进锦绣殿。

    可如今,她胞弟后人竟要迎她入锦绣殿为妃。

    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瘦小男人手上长剑,收回目光轻轻点头,右手撑地费力撑起身体准备随男人离开。

    大约是她的乖巧取悦了瘦小男人,男人很满意。“萧娘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出现,萧娘子可就……”男人拉长的声音带着意味深长的意思。

    言下之意不过是,他若在晚来一步,萧霖就要失了清白身。可再看男人神色,这一切不过就是皇帝布下的局。招来绑匪绑走萧霖,又借绑匪意图侵占萧霖之时,再趁机救下萧霖。

    好一出“英雄救美”,可目的不过是为了将萧家女玩弄股掌之间,好让萧家明白。纵使萧家不愿嫁女,萧家女也只能是帝妃,否则,她只能凄楚的任人践踏侮辱。

    沈昭,如今的萧霖尚且不清楚如今在位皇帝是她胞弟哪个儿子后代,但就从这肮脏手段,倒是像极了他祖宗。

    萧霖冷笑,清淡又带着点凉薄的声音让快步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住脚步。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萧霖垂落在额前的碎发,又落在萧霖低垂的额间。此刻的萧霖温顺的如同一只羊羔,这般模样与前一日举刀自杀的萧霖判若两人。

    不过是后院女人,试问哪个女子差点失了清白不恐惧,温顺点也正常。

    男人在心里为萧霖的温顺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茅草屋外,中年大汉带来的几名小兵皆被一刀斩杀,鲜血将原本泛黄的土地染成褐色,血腥气聚在谷口凹地无法散去,令薄暮之下的雾色染上一层阴森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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