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练这字体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万没想到,居然在遇上薛澜怡的第二日便用上了。

    佛经一写便停不下来,薛妃不放人,沈菁菁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

    一个时辰后,有位青衣女史推门而入,躬身道:“娘娘,寿安宫那边儿要请沈美人过去。”

    沈菁菁抬头。

    她正忖度着该以何种理由脱身,就有人将理由送上门来。真可谓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薛妃柳眉微蹙道:“寿安宫?孙太妃找?”

    女史颔首道:“是,寿安宫的袁嬷嬷亲自过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找沈美人。”

    薛妃瞥目瞧了一眼沈菁菁,缓了缓,道:“沈美人还是赶快去寿安宫吧,别让太妃等急了,本宫这不急。”

    沈菁菁道:“明日一早,臣妾便会来娘娘这里。”

    薛妃十分满意她的识相,道:“那劳烦妹妹了。”

    沈菁菁绕过桌案,淡鹅黄色的袖口与砚台擦边而过,染上了几滴墨汁。

    沈菁菁走后,清月将沏好的菊花茶端给薛妃,然后道:“奴婢瞧着沈美人是个知本分、懂规矩的,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薛妃接过茶,饮了一口,道:“懂规矩?未逢恩露,都懂规矩。”

    清月皱眉道:“主子是觉得,陛下会抬举沈美人?可她与先皇后生的那般相似,这同一张脸……”

    薛妃幽幽打断道:“也未尝不可。”

    咸福宫与寿安宫离得颇近,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沈菁菁便来到了寿安宫。

    “别走。”

    红烛高燃,周围一片阒寂。

    南宫彻屏息与她四目相对。

    说实在的,她所问之事,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虽未把话说明,但那讥诮的语气,显然是知道了始末缘由。

    她此刻审视自己的目光,仿佛是留给他的最后一道生门,端看他如何应对。

    说错,今夜就不用过了。

    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短暂失神后,很快,那个万事波澜不惊的男人便回来了。

    他不紧不慢道:“此事无可辩,是我做的。”

    沈菁菁本以为,以他的性子,定会虚词诡说,过后再找个背锅侠糊弄她。她是真没想到,他会直接认下。

    这让她不禁有些讶然。

    她低头勾了下唇角,又放平。

    还行,还知道坦诚相待。

    沈菁菁已是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使过坏心眼了,她下垂眸,继续套他的话,“殿下处心积虑,到底为何?”

    处心积虑,这四个字放在他身上可是一点都不冤枉。

    整整三十六封信,摆明不是临时起意。

    南宫彻伸手去碰她的手腕。

    隔着朱红色的缎子,手指慢慢合拢,又握住。

    他慢慢道:“决意要娶你,是去年的事。”

    “去年春时,我府中一位幕僚,将你的画像放在了我桌上。他指着画像说,这是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名唤沈菁菁,是何家二郎的心上人,如今已过及笄之年,若不出所料,两年之内,何家必会上门提亲,沈何一旦联姻,燕王将会如虎添翼,镇国公手下六万精兵倘若为他所用,宝座再无悬念,这门亲事,万万结不得。”

    沈菁菁虽知其中原委,可听他如此说,心里仍是一颤。

    前世,他可从未对她说过这些。

    沈菁菁抬眸,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如何答的?”

    南宫彻目光坦荡,语气郑重,一字一句:“那便毁之,我娶。”

    方才,沈菁菁还对自己的坏心眼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听了这六个字,瞬间烟消云散。

    她简直是碰上了心眼的祖师爷心眼子。

    沈菁菁太阳穴突突地跳,咬牙道:“你这人简直”

    她话还没说完,南宫彻忽然捧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唇。

    不深,就淡淡的一下。

    他目光变得万分柔软,声音又低又慢,就跟哄着她似的:“都招了。”

    “我认错。”

    “也知错。”

    “你想怎么发落我都成。”

    “从今往后,都听你的。”

    男人认错态度自然是极好的。

    但可惜,小姑娘眼中并无软化之势,也并没露出他想象中的青涩。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淡然,好像他说的这些,她都不在乎。

    可她在乎什么呢?

    他的眸色,晦暗难明。

    僵持短短一息后,南宫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抱住她,双臂渐渐收紧,再道:“我承认,我不是个正人君子,但娶你为妻,却是出自真心。”

    男人的肩膀很宽,沈菁菁的鼻尖刚好抵在他的胸膛上,他的衣襟有些乱,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沈菁菁推开他,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就听南宫彻逞强般地一笑,“我知你心中有气,但大婚分房不吉利,且先歇息,如何?”

    说罢,他怕她继续挣扎,又补了一句,“明日还得进宫,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沈菁菁抿唇。

    这是你自己要求明日再说的,可赖不得我。

    烛火一晃,幔帐讪讪地垂落在地。

    两个人平躺于榻,相隔甚远,洞房花烛,他没碰她。

    少顷,南宫彻偏过头,默不作声地看了她许久,深呼吸,又吐气。

    得,好歹是顺利成了婚,再怎么吵,也不会像从前那般。

    日子还长,慢慢来吧,这么想着,他缓缓阖上了眼。

    哪知一双眼刚阖上,另一双眼就睁开了。

    洞房不熄红烛,光可鉴人,还好有幔帐弱化了烛光。

    她在半明半昧之间看他,他的鼻梁很高,锋锐的轮廓显得眼窝有些深,幸而眼角平整,一丝皱纹都没有。

    见他呼吸平稳,沈菁菁兴致勃勃地挪过去几分,凑到他身边,仔仔细细地观察他。

    她一动,衾被下滑。

    南宫彻习惯性地横过手臂,揽过她的腰,似是没摸到被子,又习惯性拽过衾被,盖住了她的后腰。

    上辈子,她总是腰疼,太医说,这是生安乐时留下的病根,上了年纪难免会酸痛,不宜久坐,也不能着凉。

    沈菁菁眼眶微热,鼻尖泛酸,心间有太多情绪同时涌入,如江河入海,掀起无数意难平。

    她突然好想告诉他。

    轮回路那么长,她等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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