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难得有暴雨,滂沱狂澜,裹着晚间的凉意揉进了凤渺宫。

    窗牖被风拍得吱吱呜呜唤个不停,电闪雷鸣,天地氤氲。

    芳沁刚把窗棂阖上,就听到从旁侧的纹绣鸾凰床帐里传来一声惊呼。

    她忙小跑了过去,勾起帐幔,见帐内的女子在如此凉涔的深夜里已是满头大汗,身上的绸衫已被汗意浸润,芳沁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脸色担忧:“五公主,五公主,这是梦魇了?”

    殿内的灯烛绰绰,投在姜如倾脸上,羽睫轻颤,精致的面容满是惊恐,一身雪白轻袍,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但可看出全然湿透,更显娇柔,胸脯因突然惊醒而上下起伏着,十足的犹怜。

    她摸了摸脖侧,除了湿漉漉的薄汗,光滑无恙,没有被玉器划过的痕迹,可她明明,在魏宫用玉骨扇自刎了啊?

    眼神渐渐聚焦,姜如倾看了看四周,毫不掩饰的简朴摆设,唯一茶一几,一妆一柜,软榻前是四扇掉了漆的雕花屏风以作遮挡,全屋寥寥,再无他物,姜如倾双眉微蹙,这既不是镇国公府,也不是魏宫。

    这是她未出嫁前的寝殿-凤渺宫,这里还是齐国!

    所以她是重生了?

    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问道:“芳沁,现在是何年何月?”

    芳沁替姜如倾擦着额间的汗,看她双唇煞白,担心回道:“五公主,您睡迷糊了,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如今是永宁三十三年五月初六,可要唤太医来看看?”

    永宁三十四年是她远嫁魏国的年份,可现在是前一年……

    五月初六?也就是说当下派往魏国的使者还未归,和亲的诏书还未下。

    神思归拢,姜如倾看了眼芳沁,后者娇俏灵动,不像上一辈子最后见到她时已是紧闭双目,冰凉一具。

    这是她从小的贴身侍女,上一世她不忍心芳沁跟着她一起和亲远嫁到魏国,便在出嫁前一天将她送出了宫,放她自由身,芳沁虽百般不舍,但向来不敢忤逆她的命令,也就遂了她的意。

    不过令姜如倾未曾想到的是,这小丫头后来竟被卖到了魏国的勾栏院舍,等她去救时,为时已晚,芳沁已经自尽。

    还好,现在她还在身边,齐国也还未被灭,她也未被送去和亲,一切都还来得及。

    姜如倾抱着她,眼眶发红,声线微哑:“芳沁,我的好芳沁,你可别再被人拐走了。”

    芳沁有些哭笑不得,她和公主同岁,从送进宫做她的贴身侍女开始,就未曾离开过后宫,更何况作为最不受宠的五公主,所被赏赐的凤渺宫最为偏僻,周遭基本没有人烟,她从小到大认识的人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不是太监就是宫女,怎么会被人拐走?

    她全当自家的公主殿下被梦魇吓着了,好声安慰着:“五公主别怕,奴婢终身侍奉您,哪都不去,给奴婢天大的好处都拐不走。”

    姜如倾被逗乐,眼底融了笑:“那你倒说说天大的好处是什么?”

    芳沁认真想了想:“唔,每月能给我们宫增加五十两俸银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拿去贿赂尚衣局的掌事嬷嬷,让她每月来我们宫给公主裁新衣,您就可以穿当下时兴的裙衫去参加宴会了。”

    姜如倾的神情动了动,莹润的目光碎了星辰,这小丫头满脑子都是她的事,当初她怎么就会把她一个人留在齐国了呢,又转念一想,芳沁上辈子被人骗到魏国是不是为了找她?

    芳沁之后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又是何人将她拐到了魏国?

    种种疑云,上一世未揭开,幸亏上苍怜悯,让她能重来,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姜如倾顺着芳沁的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年也参加不了几次宴会,准备那些不实用的裙衫有何用,倒不如将这些银两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公主也要嫁人啊,那宴会上都是显赫的公子看着呢,”芳沁气鼓鼓地说道,“三公主天天换着花样来,七公主每个月都会添置新衣,又是镂金百蝶花云锦袄,又是霞彩烟罗百褶裙,而你穿来穿去就那么几身。”

    姜如倾薄薄一笑:“傻丫头,人家看的是背后的权势,哪是衣服?那三公主是皇后的千金,七公主的母妃魏贵妃又是圣眷,自然是得尽偏爱纵容。我的母妃去世得早,在这趋炎附势的宫中,人人都能踩上一脚也是正常。只是芳沁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芳沁看着自家的公主,容颜明艳,身形窈窕婀娜,世间少有的绝色,却只能穿其他嫔妃公主挑完剩下的衣裳。

    她打抱不平地说道:“奴婢不委屈,但是公主你也得为自己好好争取争取,奴婢最大的心愿就是公主能幸福快乐地过这一生。”

    暗风从窗缝中拂过。

    姜如倾的眸心微动,轻拍着她的手,说:“好好好,本公主这一辈子定努力达成芳沁的心愿,现在你快去帮我准备热水吧,身上发了汗,黏糊得很。”

    芳沁应声,缓缓退了出去。

    姜如倾深凝目光,看向跳荡的烛火,想到刚刚芳沁说的嫁人,而她的一切惨剧都是从远嫁魏国开始。

    上一世,她身处后宫,没有煊赫的母家做依仗,连凤渺宫都没出去过几回,且她又排行一众阿哥公主之间,作为最不受宠的五公主,没人会心疼她的远嫁,完全是稀里糊涂地就被送上了和亲的路上。

    趴扶在浴桶边,青丝墨发在水面漾开,波浪漫到了姜如倾的盈白半圆,粉雕玉琢。

    姜如倾觉得芳沁有句话说得倒是挺对,这一世她得为自己好好争取争取,至少,在和亲诏书下达之前,她先为自己定下亲,这样父皇就没法将她塞进魏国镇国府的花轿了。

    “芳沁,明天需要你去打听一些事,将四品官员家中的公子情况收集给我。”

    芳沁擦拭的手一顿:“公主,别人都是往高处争取,你怎么还往低处选啊?”

    姜如倾摇摇头,双眸盈润,浅浅一笑:“你不懂,这样人家就无法拒绝了。”

    如果她选得是达官显贵,那些世家子弟势必会挑挑拣拣,即便看在皇家的份上,没有一时拒绝,也会四处考察,来回拖拉的时间就会加长。

    但她记得,使者应该是五月初十就带着和亲诏书回来了。

    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和他们的拉锯上,她得尽快为自己谋得一桩好姻缘。

    -

    五月初八清晨,曦光微亮。

    姜如倾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双眼,经过昨晚一夜的挑选,也没有找到合自己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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