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缈想起曾经她也自问过这句话,她心里到底有没有顾元知这个人?
是不是真的就如秦更絮所言那样,太过轻易得到,就无所畏惧失去?
可她也曾见过这人间的深情——
她的爹爹沈太师一生为情所困,非她的娘亲风长意不娶,她阿娘病逝的那一日就是他此生的终点。
她亲眼见过那个意气风发的爹爹醉倒在冰冷的棺椁里,与娘亲并肩躺在一起,他们都像睡着了一样,也都像一同亡故了一般离她远去。
后来,是她的哭声惊醒了棺椁里装睡的爹爹,她才从失去双亲的噩梦中惊醒。
同生共死——
她阿爹阿娘之间的这份情深,在沈疏缈心中已是世间难及,可为何她却生不出半丝向往之意?
沈太师离京之时曾告诉过她,说夫妻之间,须得情深意重。
什么是情深意重?
父母情深,那意重呢?
直到沈之谓娶了贺时凝,她才算真正明白这四个字。
那时她正在闺中待嫁,等到立夏之时,顾元知就会来娶她。
那个金榜题名的天之骄子,那个满汴京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她尚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
若说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当然是有顾元知的,但眼下,她却糊涂了,连她自己也看不清她的心。
但如果有,她为什么想跟顾元知和离?
但如果没有,为何她那时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等到沈太师离京之后再说出口?
围绕着敬国寺的薄雾渐渐散去,天就要放晴了,用不了多久,日光就会破云而出,光芒万丈。
沈疏缈呆呆地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说话,曾古月见此只好摇摇头叹息,不再等她的回答,只问道:“杨大人对这位外室的宠爱,让杨夫人心生嫉妒,这才喊打喊杀,你为何从不怀疑顾元知?倘若他也对秦更絮有私心呢?”
这个问题倒很好回答。
沈疏缈低头看着圆润的指尖,漫不经心道:“私心倒是有,但若是这份私心他曾堂堂正正地袒露过给你呢?原本你才是那个怀着兴师问罪的心思去诘问他的人,但当你听他说完那份私心后,却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狭隘了?没有容人之量。”
她仍记得当初她看着顾元知那双澄澈坦诚的双眸,当时竟然觉得有一丝无地自容。
而顾元知却好像完全不知她的窘迫,只问她道:“娘子生气了?”
沈疏缈当然不能承认她确实曾经生气过,流言对每一个当事者都不太友善,但看着顾元知的那一刻,她却摇了头。
顾元知见她没有生气,那双桃花眼顿时盛满春风,笑道:“娘子不生气便好。”
菩提树下,曾古月手边的茶杯新添了热水,徐徐的热气在她指尖翻腾,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疏缈却没有答她,反而问道:“姐姐知晓秦家多少?”
曾古月徐徐道:“秦家曾是汴京望族,但如今已经没落,这一代家主秦方回正是秦更絮的父亲,任太常寺卿,官至四品,亡妻徐夫人故后续弦了申氏,膝下有六个子女,其中有一儿一女是妾室所生。”
“姐姐说的没错!”沈疏缈看着她,“但秦家的事远远不止这些。”
曾古月闻言后,垂眸低喃道:“原来如此。”
沈疏缈步到石桌旁坐下,轻声道:“不止。这位秦老爷年轻时风流成性,并不满足于娶到青梅这一步,不然出身勾栏卖唱的新欢柳氏怎么会有机会进府分得一席之地,甚至儿女双全!”
曾古月却皱眉疑惑道:“我见过申夫人一面,那位可是个要强之人……”
“是啊!”沈疏缈点头道:“如此要强之人,怎么能容忍家中燃起宠妻灭妾之风,势必是要打压的。”
百步阶下,喧闹声渐渐散去,大抵是有人赶来救场了,观景台上风景秀丽,身后是大殿,身前是通向汴京城内条条宽阔的大路,此时香客散了不少,零星有几位被蓝袍小僧带着去后禅房。
大殿前有三处观景台,只有沈疏缈二人在的这一处被两个伪装成普通侍从却站的脊背刚直面色恶煞的将士守着入口,时不时还会换一个人,被换下的那个总会飞奔朝阶下而去,或许是给什么人传话去了。
青石路上,贺庭百无聊赖的寻了一处种满清竹的石坛处靠着,听着手底下的人来禀告观景台上的状况。
“将军放心,顾大人家的娘子一直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夫人,夫人心情甚好,话也说得多,茶水每过一炷香都会换上热的送给云种,我们没有靠近,站的远,绝没有打扰到她们。”
贺庭插着腰看着高高的观景台,轻轻踢了一脚前来回话的人,“你去买些果子点心送上去,要夫人最爱吃的那几样。”
那将士一愣,抬头看着自家将军,颤颤巍巍问道:“怎……怎么去?”
贺庭眼刀如风望过去,恨铁不成钢道:“当然是骑快马去啊!难道要本将军给你雇一辆马车送你去不成?”
那将士频频点头,边说边退,一个翻身爬上马,一鞭子将马屁股抽的狠,飞钻似的冲出了敬国寺。
留下贺庭仍站在原地当望妻石,看着观景台自言自语道:“说啥呢!这么久!”
这百步阶,眼下落在贺小将军的眼里,跟登天梯可没什么分别!
而阶上,曾古月坐在菩提树下,手握着暖茶,或是支颐,对沈疏缈所言仍心生不解,“我虽不知秦三姑娘这些年在秦府过得如何,但申氏的心思却不难猜出,她这是要自己女儿走她的老路,顾元知与秦三姑娘也是青梅竹马,难怪你成亲三年,她能任由秦更絮不顾场合的见你家官人,而她若想打压妾室,借永昌伯府之名也是个好法子。”
“但我可听说,前段日子秦家给秦更絮择了一门婚事!这是行不通此路要行彼路了?”
沈疏缈点头道:“是临川王氏的公子,官人在翰林见过他,还亲自写了手书举荐了他。”
曾古月闻言一惊,“你家官人身为御史可从不轻易举荐他人,官家最忌讳朝臣结党营私,就连每逢科举,中第之人都不许称考官为师,只能是天子门生。你家官人的心思……可真是令人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