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长安遗女 >第 52 章 残月
    看山跑死马啊!

    依托着渡口发展的这个小镇并不大,方圆五十里内的寺庙也不多,奈何东一个,西一个的,跑起来,路程就十分可观了。又怕走漏了风声,青茗也不敢将任务分发下去,均是亲自领着人一处一处地跑。明着是请高僧,暗地里则各处查看是否有了悟踪迹。

    只是,人仰马翻地跑了两天,却一无所获。

    人没找到,崔远着急,却只能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急,毕竟,若是随便一找就能找到,那才是危险了。暗自思量了许久,他仍认为自己认定的方向没错,了悟应当带着刘沁借住在佛寺,客栈和民家都很容易暴露,只寺庙游离官衙之外,不容易被找到行藏。

    可是,怎么样才能找出来呢?他总不能亲自一家一家去搜寻一番,这岂不是告诉杨复恭刘沁没死吗!

    想了许久,他决定仍照着此前的计划,组织从各寺庙邀请的高僧在渭河边举行盛大的佛会,为亡者祈祷。

    裴赐偶尔会去佛法会上听上半个时辰,其余的时候则幽闭在房内。

    长知守在屋外,无精打采的。

    崔远见此,以为裴赐心里有什么想法,便想与裴赐聊聊,裴赐却大笑了起来。闲说了会话,确定他并没有什么事,崔远便忙自个儿的去了。

    搜遍附近所有寺庙,邀请了一大批僧人过来做法,崔远便让青茗等人好生歇着,他则全身心扑在佛法会上,日夜听经论法,完全不提找人的事。

    似乎压根就没找人这回事。

    佛法会进行了七天七夜,待法事结束后,崔远与诸位僧人已十分熟络,高僧们对这位来自博陵崔氏的高门子弟十分敬佩和仰慕,纷纷热情地邀请他去各自寺庙游玩。

    “想不到六郎在佛学上也有如此深的造诣!”短短几日,崔远与诸位僧人坐而论道,以其谦逊的姿态,独特而深刻的见解让这群对高门子弟忌惮疏远的乡野僧人们由衷折服,裴赐十分倾佩。

    不过,堂堂崔氏子用得着在这些乡野之人面前宣扬自己吗?

    又想起在城门口相遇时,崔远面色十分难看,似有极为难的事情,可听他说去洛阳后,当即疏朗地笑了起来,洒脱策马出城……

    如果说他不是专程来找他麻烦,那他在等谁呢?他既然想出城,为何不自己去,偏得有个由头?

    难道祭奠亡弟这个理由还不够?

    崔氏最近出了不少事,他实在没想到,连崔远竟也牵扯其中,如今,他似乎也被卷进来了。这,可就麻烦,比夺人心头所爱严重多了。

    裴赐的头很痛,说话的语气自然不太好,一半沮丧一半无奈,根本就不像是在称赞人。

    “裴兄是闷了吗?这小镇虽然不大,但民风淳朴,也有几处有趣的地方,乘着天未黑,我们去看看?”崔远似乎没听出裴赐语气里的异色,反而兴奋提议出去游玩。

    裴赐愣住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崔六郎这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但见崔远一脸期待,终究不忍拂他的意,唉声叹气地点了点头,舍命陪君子了!

    幸好,他孑然一身,倒是不怕。

    说走就走,青茗带路,十数骑浩荡扬尘而出,朝镇东源灵山去了。

    源灵山山势颇高,植被繁茂,山道蜿蜒陡峭,根本不能走马,众人只能下马步行。待爬到半山腰,已是二更了,源灵寺的僧众被敲门声惊醒后见了崔远一行都吓了一跳,只主持高兴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天方念佛欢迎:“阿弥陀佛,施主深夜来访,我寺蓬荜生辉啊!”

    “这几日总听方丈讲述源灵山月色极美,便忍耐不住,想一睹为快。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请!”

    各寺庙多依山傍水的,俱有可观之景,佛法会上众僧对崔远十分崇仰,都想再与他独坐论谈,所以都极力宣扬自己寺庙附近的美景。源灵寺主持完全没想到,崔远竟然马上就来,是既兴奋又得意。

    当即乘着夜色好,领着崔远一行又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来到一处亭子里。

    亭子名“赏月亭“,位置特别好,背靠大山,面临深涧,视野开阔。山势朦胧,绵延无限,当空一轮残月熠熠生辉,让人如临梦境。裴赐忍不住高声赞道:“好地方!”

    又有僧人提了炉子,烧山泉泡了新茶,茶香氤氲,让人如痴如醉。

    崔远却实在无心这月这茶,拉着方丈悄悄问清了那京城高僧的住处,便将裴赐交给了方丈,自个儿借口离开了。

    山路难行,残月也就看着好,照亮到底有限。幸好茅屋离亭子不远,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刻钟,倒是让他们找到了。才松口气,崔远却觉脖颈处冰凉发冷,微微侧了头看时,原来是一把横刀已不知什么时候架在了他脖子旁。持刀的汉子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

    崔远的心顿时悬在了嗓子眼,没想到他苦心筹划了那么久,摆出那么大一副假象,竟然还是没有骗过杨复恭的人?还是说,他根本就完全错了,此地住的是旁的长安僧人?

    不过,此时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样才能脱身!

    青茗在一旁急得肝胆欲裂,又不敢随意乱动,默默拔了刀,等待时机。

    崔远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劝罢那人时,那人却收了刀,惊疑道:“可是崔六郎?”

    崔远恐其有诈,不敢应承,只问他是何人。恰巧了悟听得动静,出门来看,见是崔远,又惊又喜。这几间茅屋离着灵源寺不远,却也不近,是山脚下一位乡绅修建的,乡绅在世时常来此处暂住,乡绅离世后他的后人没谁有兴趣住在这深山中,荒了又可惜了,就将它交给了灵源寺。

    当初了悟带着刘沁深夜离开暂时投宿在一家渔民家里,渔民虽然好客,但是邻里乡亲好事的多,都喜欢凑热闹,打听是非,了悟不敢久居。想着还是佛门清净,跑了好几家,相中了灵源寺这座茅屋,便带着刘沁搬了过来。

    搬过来时,了悟自然再三叮嘱过了方丈,让他替他们保密,方丈倾佩了悟学识,乐得有人能够陪他闲谈论法,自然答应。只是在与崔远谈论佛法时,在崔远有心引导下,方丈无意识地透露出他寺中确实住着一位佛法精深的僧人,来自长安。

    了悟引崔远进屋,刘沁此时也醒了,小曼点燃了油灯。在灯火照亮屋子的刹那,崔远正好迎着光亮走了进来,刘沁见了崔远,怔得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自己其实并未醒,或者说此时正陷入了幻想。

    刘沁头上,手上仍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黄黄的,整个人又瘦了许多。崔远顿时觉得鼻酸眼热,却不敢伤心,怕吓着了她,反而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径直坐到床边,嗔道:“怎么,才分别几日,就连兄长也不认识了?”

    这声音是那么近,那么真实,刘沁的心不由得要飞了起来,她努力地挪了挪自己的手指,果然拽住了他的衣角,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真的找到她了!眼泪再不听使唤,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全然崩溃,她哭了,又笑了。

    了悟没忍住,亦簌簌落下泪来,却放心了不少。这些日子里,刘沁不管怎么痛,怎么难受,都只是默默地强忍着,她很坚强,也很勇敢,可这不该是一个孩子应有的情绪。

    了悟给小曼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来,和青茗以及小曼的父亲老郭在院子里看月色。

    崔远很想镇定些,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颗颗滚落下来,几度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倒是刘沁先缓了过来,反而安慰他道:“兄长,你不要难过,我没事,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都是我没用,害你受苦了。我对不起玄兄……”

    崔远话还未说完,刘沁却突然转过了头去,不再看他,崔远以为她伤口痛了,吓得连忙躬身检查,焦切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适?”

    却见刘沁紧紧咬着下唇,神色凄然。崔远这才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及刘玄,惹她伤心。

    却又无可劝解,只能和她说些长安新近发生的一些趣事。如此,刘沁才慢慢转圜过来,崔远又问了她当日情形,刘沁一一告诉了他。

    眼见着夜已极深了,他也不好将主持和裴赐晾在观月亭太久,便嘱咐她好好休息。只是他才站了起来,刘沁却扯着他的衣角不放。崔远心痛如割,宽慰道:“不用怕,我不是一去不回。你好好睡,睡醒了,我带你去洛阳看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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