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长安遗女 >第 69 章 说客
    确定任七不会对他的画动手动脚,刘沁一边缓缓展开画,截了任七的话头:“你不必在这里打圆场,也不必试探。我就是我,能接受,我尽力。不能,各走各的阳光道就是。”

    “不是……”任七龇牙咧嘴,向来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他竟不知如何在不透露事情的前提下将情况说清楚,为难了许久,终放弃了,听天由命了:“事情很复杂,牵连也很广……”

    这似乎说得更复杂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他当机立断,改了方式:“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德不正,事情也会歪的。”

    任七绝望捂脸,他自己都被自己扯糊涂了!

    刘沁眼睛似乎黏在了画上,对于任七的捉急抓狂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任七这才注意到,他一个大活人杵这儿还没有一副画吸睛,顿时不悦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说着,又动手要去抢。刘沁侧身夺过,迅速将画卷了起来,珍重收好,这才答道:“这世上有许多的恶,但也有很多的善。为了兄长这份仁义,我也绝不会成为他讨厌的那类人。”

    “这……”

    任七扶额,就刘玄那宠妹狂魔,只怕就算她变成恶魔,只要妹妹高兴,他一定鼓掌吆喝自以为傲。

    “咯吱”一声,门开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潜到楼上的崔迢推门走了进来,神色肃然。

    任七以为他又要发脾气暴走,忙站起来要去拦,谁知,崔迢却躬身九十度,对着刘沁行了个大礼,并致歉:“是我小人之心了,还请见谅。”

    刘沁起身,亦郑重回了个礼,说话却还是不客气:“无妨,这世上岂能人人都像我兄长那般真君子!”

    “论君子,他着实多我远矣!”崔迢轻描淡写认了句弱,又罕见地赞了句刘沁,“看清这世上的恶不难,但还能看见这世上的善就不容易了。善恶皆见,仍愿从善,就更不容易了。”

    刘沁并不买账,直直看着他:“郎君有话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崔迢就任七身旁坐下,哂笑一声,连连摇头:“也没什么,就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第一,张言为何请援会失败?第二,如何破解当下难题?”

    刘沁愣住了,合纵连横,这简直是每处藩镇的入门级课程。大战在即,李罕之既有援手,张言当早早筹谋才是。此战,可不仅仅关乎河阳一城之事,还关乎了他张言一族能否活命,他又还有什么舍不出去?

    怎就没能求到援军?

    刘沁这才意识到,崔迢是特意来教她的。虽心中仍然不满,却还是直了身子,向他行礼:“请郎君赐教。”

    “藩镇割据已久,向来唯利是图。你的想法的确没错,只要代价够,没什么做不了。可是,你的想法是建立在理想上的,实际的形势,往往要复杂的多。就比如现在的河阳,城内已经缺粮,张言没了退路,到了这个地步,他几乎没什么不能付出的了。可对于临旁的各藩镇,是耗费人力物力救活得个空头支票还是乘乱捞个实际好处,这并不是道两难题。”

    “那,河阳就没救了?”刘沁点头,她着实将事情想简单了。

    崔迢起身,缓缓朝门外走去,一边叹道:“才教你想事情不要只从一方去想,谁知转眼又掉进了同一个坑里,善而不敏,死得快啊!”

    任七嘴角眉眼微弯,似笑,又非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俩。

    “你这是什么眼神?”刘沁不满,抗议道。

    “人们常说我们行商的,无利不起早。可这崔三,比我们商人尤甚,他肯这样下功夫教你,你不觉得不正常吗?”

    刘沁没闲心与他扯这些,推说要休息了,将他赶了出去。

    还未将任七推出门,大门那边突然传来震天响的敲门声。本能的,刘沁往后缩了几步,冷颤不已。转瞬却又倔强地将这种恐惧强压下去,反而绕过任七,率先出了门。

    余翁已开了门,透过天井,依稀可以看见一些军汉的身影,听见他们匆匆的脚步声。

    “崔郎君,使君找您有急事,还请回府衙!”

    崔迢正在檐下,军汉们见了欣喜不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簇拥着他出门离去了,急得空空可劲儿在后面追。

    “你很担心他?”任七用扇子敲了敲刘沁抓在护栏上的手,十分讶异。

    刘沁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双手竟死死抓着护栏,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指青筋都暴出来了。她松开手,转身进了房间。

    “诶,别走啊,崔迢都被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逃啊!”

    任七摇着扇子喊道。

    刘沁没有理会他的幸灾乐祸。

    没过多久,小曼又扶了老郭上来,仍问的是要不要乘夜找个地方先躲一躲。

    刘沁摇头,安慰老郭道:“不用担心,崔三郎向来机智,不会有事的。”

    老郭还想说点什么,刘沁伸手止住了:“先养伤吧。”

    老郭不好再多说什么,小曼又搀着他下去了。刘沁跪坐榻上,看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任七一直在门外没走,听得他们对话,也不进来,悠悠步到窗下,摇着扇子提醒道:“崔三可是杭州刺史崔涓独子,张言无路可退,你不怕他狗急跳墙挟持崔迢作人质,顺便将我们这些走得近的友徒宰了杀鸡儆猴?”

    “怕。”

    “那,还不逃?等着别人上门宰吗?”

    刘沁摇头,却没有再张嘴。任七觉得没意思,自个儿回房了。余翁却偷偷过来请示:“要不要收拾东西躲躲。”

    任七嗤笑:“老翁啊,老翁,你怎还没个十岁的孩子看得明白呢!”

    余翁不解。

    任七一边脱着衣服、靴子,一边予他解释道:“崔三脾气是急切了些,看着不好相处,其实是个极其仁善的人,无论出了何事,他总不会连累我们的。”

    余翁连连点头,退了出去,心里却是将信将疑。转身踌躇了半晌,便开始收拾各类东西,以防事出突然急着要跑。

    了悟吃了丸药,沉沉睡去了。老郭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倒是小曼,倚着床檐就睡了。

    在楼上的刘沁没有睡,因着她身份特殊,别人都来征求她的意见。她也毫不含糊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下达了命令。

    但是,事情真能如她所料的那样发展吗?若是她料错了,这座宅子里的人只怕都难幸免。可若是说逃,了悟和老郭身上都有伤,他们又能逃哪里去?

    她相信自己没错,却又害怕自己错了,惴惴难安。点着灯,一张纸一张纸地练着字,似乎只要这么写下去,时间就可以在这一刻永恒,就不用担心意外的突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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