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目光顿沉，冷冷如十月寒潭，脸上笑意全无，似若噬人猛兽。
果然，伴君如伴虎，上一句夸你上天，下一句要你入地。
“我？”嗅到危险，紧急时刻，刘沁脑中想法瞬息万变，最终决定率性直说，“我可没找您，我只是被韦昭度那个老匹夫坑了！”
“老匹夫？”李晔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不仅大笑不止，还十分赞同，“对，这些老匹夫，专门坑人！坑完朕，还要到朕面前来卖惨卖哭，事君如事父，他们都是奶娃娃，可不是都得朕兜着么！”
李晔神色渐冷，愤懑不已，抱着酒壶，又灌了好几口。
“陛下受累了。”大唐这烂摊子，着实够呛。可再艰难，人家也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刘沁硬着头皮安慰了他一句。
“受累？”李晔呵呵笑了起来，“受累是小事，受气也是小事，只是受了这么多的累，这么多的苦，意义何在呢？”
刘沁：“至少心安。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努力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真的？”
“我是这么想的。”
李晔嗤笑：“你一个小小姑娘家，能有何愁？”
“陛下都觉得日子苦，这天下，又有何人能乐？”刘沁哀叹，也愁闷起来。
“来，过来……”李晔伸手，再次招她过去。他眼神熠熠，透着欣赏，还有不加掩饰的盎然之欲。
刘沁没有上前，反而被吓得连连后退，手往腰上一摸，故作惊诧：“呀，我随身的玉佩不见了，肯定是刚才掉在院子里了。这玉佩对我很重要，恳请陛下容许我去找找。”
说完，根本不等李晔点头，就冲出了延英殿，翻墙跳了出去，那些守卫，竟没有追，任凭她一路狂奔，逃出承天门。出了承天门，她不敢再跑，竭力镇定情绪，目不斜视地朝朱雀门去。
跟在小悠身后时，她耍了个小心眼：向所有遇到的戍卫无声地打招呼，刷脸刷存在，没想到关键时候还真管用！
这些人竟当她有急事，完全没想过要拦！可，成天门至朱雀门这一段，就截然不同了。
她那一身衣服太明显了，才走出不远，便遭遇戍卫盘查。刘沁再不敢打韦昭度的牌子，不然又不知道这个老狐狸会将她卖到哪里去。
“我是崔舍人的族弟，家里出了点事，婶娘遣我来寻他。”
戍卫不信：“胡说！我刚才分明瞧见你是从内宫出来的！”
“我……我先去见了贵妃娘娘！”
戍卫仍然不信：“贵妃娘娘就没遣个人送送你？满嘴胡言，拿下！”
刘沁急了，伸手制止要上前的侍卫，分辩道：“此地离中书省不远，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那里与崔翰林当面对峙。”
“去，去，去，你当中书省是什么地方，想去就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侍卫门拿人，送到西门重遂面前。
“禀中尉，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可能是刺客。”
西门重遂丢下手里的横刀，讥笑道：“派人领你进来，不乐意，偏要被押着进来？今天恰好是我轮值，若是旁人，你这小命，岂不是休矣？”
侍卫闻言，吓得忙松开了手，手足不错地杵在一旁，进退两难。
“所以，中尉就不能拔冗出来一下吗？宫禁要地，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随意进出的。”
被韦昭度阴了一把，心情不好，语气不太和善。
“哟，你觉得自个是什么样的人？”
刘沁没心情和他说笑，现在进都进来了，扯这些也没意义，正色道：“我来此，有正事与中尉相商。”
西门重遂屏退旁人，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听说杨复恭在商山，我想去那里劫杀，你手里可有高手，借几个给我？”
西门重遂没有直接拒绝，挂着浅笑问：“几个？怕不够吧？”
杨复恭虽然被天子卸了权，但出入仍有百人跟随，各个彪悍孔武不说，还不乏高手，想要一击即中，没数十个顶尖高手，几乎没可能。
“二三十个，差不多了。”
“二三十个？”西门重遂挑眉，“给人不难，但你带这么点人去，只怕刚进商山地界，就要被人灭了。”
“不会。”
杨复恭厉害，但她也不是傻子。
“你就没想过，天下那么多地方，他为何偏偏选择了商山？”
刘沁猛然惊醒，商山乃第一隐逸之山。据说，秦时，有四名博士，为避始皇帝坑儒，躲入商山，后来汉高祖刘邦建立汉朝，受戚夫人枕边风影响，刘邦动了废太子的心思。吕后遣张良迎四位博士入朝辅佐太子，博士们神采昭昭，如若神明，刘邦顿时就打消了异储的念头。
怪不得，兄长说，杨复恭会回长安！
“可这不妨碍我去商山杀他，商山不行，我再回长安堵他。”
刘沁原就是找个由头出长安，虽然已经想到了这里面的文章，却还是梗着脖子舍近求远，做这费力不讨好的活。
西门重遂眸色渐冷，语气透寒：“是崔六定亲？”.七
刘沁领着人，伏击杨复恭百余里，打得杨复恭损兵折将，特别是渭河突袭，若不是张言出手，杨复恭此时恐怕早已葬身鱼腹。
经此一事，潜伏在长安各处的刘瞻旧人，终于认真起来，通过各种渠道，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可此时，完全无智商的恋爱脑行为，让人失望透顶！
“不是。”
刘沁摇头。
“那是为何？”
刘沁将韦昭度联手掖庭尹坑她一事说了出来，西门重遂一拳将手边的战鼓捶破了，大骂道：“韦昭度这个老匹夫，太不要脸了！”
刘沁见他神色，是知道内里的样子，急问：“他为何突然如此？”
“陛下太幸苦了，他或许觉得你能够为陛下分忧。另外，卢氏女入宫数年，只是个无宠的贵妃，他们自然得另做打算。这个老狐狸，臭不要脸，没底线，简直就是……”
猛然想起对面杵着的是一个小娘子少主，西门重遂生生踩了刹车，收了嘴，没有再骂下去。
“这件事确实棘手，韦昭度这人做事不折不挠，又滴水不漏。他盯上你，着实得避着点……”西门重遂扯着战鼓撕裂开的皮面，皱眉思索。
转瞬，他有了主意，嘿嘿笑道：“何必舍近求远，咱给他来个灯下黑就是！”
“不行！留在宫里太不方便了。”
西门重遂是位高权重的宦官，他要在宫里安插人，自然十分便宜。但掖庭那边有韦昭度的人，那么他只能将她安排进内侍省。
内侍省，这是怕她不会疯吗！
“不方便？是不方便你见崔六吗？你搞清楚，他已经定亲了，你和他走得太近，只会毁了你的名声。”西门重遂嗤笑。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韦昭度那边，我自有办法。”
刘沁转身，走下演武场。
“你姓刘，不姓崔！”西门重遂在后面高声提醒她。
刘沁没有回身，出了演武场，她对戍守的士卒道：“中尉令你送我出朱雀门。”
士卒悄悄看向演武场，见西门重遂面无异色，便点头在前面带路。倒是巧，竟又遇上了韦昭度。
韦昭度看见她，特意停了脚步，笑意盈盈地与她客套：“贤侄，又见面，可有兴趣一起喝一杯？”
刘沁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加快速度越过他，朝朱雀门去。
“六郎，这里！”
韦昭度高呼。刘沁回头，果见崔远在不远处，正朝这边来。听得韦昭度叫他，他与前面的长官告罪一声，这才加快脚步，急走向前。
等崔远过来时，韦昭度已慢慢挪到刘沁身旁。崔远先是向韦昭度躬身敬礼，打过招呼，这才问刘沁：“你怎么来了？”
“托韦相的福，皇宫一日游。”刘沁怏怏不乐，兄长面前，她竟然不得不为老匹夫可耻行为兜着，不能揭露他那可恨的阴谋！
韦昭度脸皮贼厚，竟然毫不知羞地劝刘沁：“老夫也是为社稷考虑，贤侄再想想，或许也觉得老夫这条计策不错呢！”
不错你个大头鬼！刘沁暗压横刀，脸上似笑非笑。
崔远看出他二人的剑拔弩张，虽不知什么事，但接过了话头：“阿沁还小，韦相有什么事，不如吩咐在下。”
韦昭度停下脚步，审视崔远，语气不算和善地提醒他：“六郎，覆巢之下，焉有全卵？”
“阿沁还小。”崔远神色愈加恭敬，语气却坚定不移。
韦昭度没有再说话，疾步走向自己的马车。崔远恭送，直到他马车走远，才站直身子，询问刘沁：“他想要做什么？”
世家门阀，虽曾被天子禁婚，但累世姻亲，不可更改。更何况，很多时候，他们有相同的政治利益。刘沁不愿崔远闹心，随口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我英武不凡，聪明绝顶，想让我任个职，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