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长安遗女 >第 145 章 布棋
    那人单枪匹马,瞅见这边人多,撒腿就跑。但,番兵素来较汉人高大矫健,一群人追了不到片刻,就将那人拿下,用绳子捆了,绑到崔邃面前。

    崔邃见那人一身官兵戎服,不由讶异。

    他没有说话,淡淡瞥了那人一眼,就背过身去。

    番兵们跟了他数月,约莫知道他行事的方式,见他这样,是不想自己出头,而是让他们直接动手审问,打探情况了。

    当即便毫不留情,对着那官兵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审问他的身份。

    “说,我说……”才受了几下,官兵就顶不住了,哭嚎着交代,“我是韩将军麾下的虞侯,在此打探敌情,不是要窥探郎君行踪。”

    “胡说!”番兵怒喝,又招呼了他几下,“我怎么没听说朝廷要打谁?”

    番兵下手毫不含糊,拳拳到肉,痛得那虞侯在地上直打滚,鼻涕眼泪糊了满面。嚎叫着求饶,机密不机密,统统倒了出来:

    “是韩将军受凤翔节度使邀请,一齐来捉拿逆贼杨复恭,大军埋伏在台儿坡上,将军令我等蛰伏在这,打探情况……”

    直到这时,崔邃方转过身来,一脸愧疚地与虞侯致歉:“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罪过,罪过。”

    说着,亲自将那人扶起,并且细心将他身上的灰尘拍掉,又一定要治宴谢罪。

    虞侯受宠若惊,云里雾里和他去到附近的小村庄。崔邃出钱向农家买了些鸡鸭鲜蔬,又购了几坛农户自家酿的浊酒,交杯换盏的,几轮下来,那虞侯就醉醺醺,说话舌头都打架。

    临别时,崔邃又厚厚给了他些银两,虞侯飘得走路都感觉不到地面。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早忘了此人刚才令手下将他毒打一顿,只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虞侯走后,一番兵不解:“就这软蛋,到了军营,肯定主动去邀功,将郎君的情况全泄露出去。郎君何必如此折节待他?”

    崔邃乃高门子弟,就算是白身,没有功名,就博陵崔氏那道门槛,就注定他受人仰视和注目。更不用说,朝堂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人脉关系。

    崔邃没有饮酒的习惯,就算是参加宴会,推脱不得,饮得也是清酒,浅尝辄止罢了。李嗣源是好酒的,而且好烈酒,自从与崔邃把臂交欢,推心置腹以来,得了闲就要找他喝酒。可,每次都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无论怎么劝,崔十郎就是不喝酒!

    但今日,崔邃不仅喝了,还喝了不少,所以,番兵们各个讶异得很。就这小小虞侯,比他们将军,那不知要差了多少里,可崔邃,李将军面子不给,偏生高看这没骨头的,想破脑袋,他们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棋无品类,好用为上,且等着吧!”

    含糊解释了一句,向农户借了几间房,他倒头就睡,似乎真醉了。

    可,等番兵们离开房间,自去安置时,他又坐了起来,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哪里有一丝睡意?

    他斜靠在床上,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外面。外面漆黑一片,如无尽的深渊一般,什么也没有,除了空虚的黑还是黑。

    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深邃的眸光透过飘渺的黑,不知落到了哪里。

    他嘴角浅浅勾着,似乎在笑,眼睛里却全然没有一丝笑意。若是有光,熟悉他的人肯定要大吃一惊,向来温润谦恭的少年,此时显得邪魅狠辣。

    那个虞侯一回了营地,果然将崔邃的情况禀上去邀功。酒桌上的信誓旦旦,分别时的拍胸脯,似乎都不是他,此刻,他又成了“称职”的虞侯。

    韩建稍一思索,就遣了僚中一位先生过来请崔邃一聚。

    但,先生过来时,崔邃病倒在床,起不来。先生殷切嘱咐了几句,回去禀告了韩建,韩建又遣人送药送珍馐,二人从未谋面,却似老友一般。

    番兵们看着这进进出出的,心里敲起了鼓,不知崔十郎这是要干什么。此前,韩建协同丞相张濬攻打李克用,虽然此时,李克用已经和中央朝廷重归于好,但,韩建和李克用并不对付。

    只是,崔邃不说,他们也不敢问。只得含糊着窝在民宅里等他“好”起来。

    另一边,杨复恭从长安一路奔逃,倒是顺利,没遇到任何追杀埋伏,半月时间,就与兴州节度使杨守亮汇合了。杨守亮设大宴为义父接风洗尘。

    灯火辉煌下,洗去层层泥垢,穿上洁净衣服,经过短暂休息的将士们又焕发出活力与光彩,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划拳,口令,甚至角力,整个大厅里笑声不断。.七

    杨复恭半躺在主坐上,微眯着眼,惬意地看着场中的热闹。只是看着看着,嘴角的浅笑渐渐消失,眼角的阴翳慢慢聚了起来。

    “义父,怎么了?”

    杨守亮顿时紧张起来,生怕是自己哪里没做好,招待不周。

    “竖子可恨啊!想当年,那群老匹夫力顶吉王,要不是咱家当机立断,遣兵护他入宫,他能有今天?这才几年,就忘恩负义!呸,没用的软蛋!”

    将烦闷吐出来,没获得轻松不说,反而更加堵了!

    “义父,唐德已衰,我看,您当时就错了,有费这么大力气扶他上位,还不如自个儿上去!”

    杨守亮笑得贼兮兮的。

    杨复恭被他逗得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也不知是欣慰呢还是该苦恼。

    朝堂局势纷杂紊乱,藩镇、朝臣、宦官,三者相互联络,又互相掣肘,压制对方可以,可真有谁敢举反旗,死得没有最快,只有更快。

    这孩子,一身横肉,一骑可挡百人。可这脑子,真的不太好用。

    “报——”

    众乐陶陶时,一尖利大喊刺破所有人耳膜。只见一士卒疾跑上前,急禀道:“使君,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率人来攻,此刻已在城下了!”

    “什么?”

    杨复恭和杨守亮同时站了起来,大声叱问,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近年来,各藩镇高度自治,中央命令,对自己有利的就听,不利的就不理。隔壁出了点状况,就挥兵进攻掠夺城池财物。

    但,这兴州,杨守亮也经营了数年,一直以来,又有杨复恭在中央支持,可谓粮多城高,兵众将广。如今,朝廷都没有出征讨诏书,李茂贞这样硬拼硬,不怕两败俱伤?

    杨守亮不相信李茂贞会这么傻,算不清这笔账,仍在细问士卒到底什么情况,能否确认是凤翔来兵。倒是杨复恭,权宦出身,久掌权柄,立刻就想清楚了里面的道道。

    与杨守亮道:“去信太原,与李克用说,若得庇护,我们愿意归附。”

    “为什么!”

    做惯了山大王,杨守亮不想再仰人鼻息。

    杨复恭跌坐在榻上,垂叹:“李茂贞狼子野心,想吞下兴州,兵逼长安,学曹阿满挟天子以令诸侯!”

    说到这,竟不由垂泪望向东面,拍着脚懊叹:“竖子!竖子!这就是你要的吗!”

    “李茂贞那花腿子,怕他个球!”

    杨守亮不屑。

    二人临界,这么些年来,小干戈不断,他虽没占到便宜,可也没吃个亏!

    “一个李茂贞,当然不怕。可是,没有朝廷檄书,他却敢兴兵来犯,肯定是有所准备啊。”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凤翔在东北,河中在东,两面夹击,他哪里还有活路!

    可,太原路远,尚且在凤翔东北,想要领着大军过去,十分不易。可,若是退向西南,西北,无人敢与李茂贞王重荣对抗,到那时,脚无寸地,后有追兵,前有隐地,境况将更加困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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