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长安遗女 >第 149 章 隐情
    崔邃起身,走到任七身边,蹲下身来,盯着他眼睛,肃然道:“死,是件极其容易的事。只是,就这么死,你又有何面目见她?”

    这句话如严冬凌晨的寒风,冻得任七忍不住直打颤。

    崔邃说得对,死,容易。但他,不敢。

    他不敢见她。虽然不确定人死后是不是还有魂魄,但,就为着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他就不敢死。

    不敢死,又不想活。这个念头如滚油,炸得他内外焦透,却无法反抗。

    “那……那怎么办?”

    任七双眼无神,茫然看向不知何处,完全没有聚焦,已彻底陷入自我内心的挣扎中。嘴里不断地嘟囔着这句话,不知是问崔邃,还是问自己。

    “至少,做完未完之事吧!”

    崔邃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面向拧着眉头,暗暗不好的杨复恭,徐徐施了一礼:“观军容使,得罪了。”

    “好小子,你这胸襟,这言辞,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大作为!不过,韩建此人谋而无断,你跟着他,只怕要埋没了!”

    崔邃咧嘴,轻嗤了声,提醒杨复恭:“观军容使就别费这心思了,你我有血仇,解不了。”

    杨复恭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在额前成了一个川字。他闷声道:“那就给个痛快吧!”

    崔邃摇头,挥手让守在门口的番汉随从将杨复恭带下去。

    杨复恭没想到这家伙年纪不大,沉稳有机智就算了,没想到还是个心狠手辣的,顿时急了:“你乃名门之后,做这肮脏事,也不怕坏了名声!”

    崔邃没再理睬他,杨复恭受不住番汉的拖曳,被强行带了出去。

    任七此时稍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向崔邃,问:“你想做什么?你到底知道多少?是刘沁与你说的?”

    崔邃却避而不谈,只提醒任七:“收拾收拾,我们再去一趟西川。”

    “西川?田令孜不是已经被软禁了吗,你还去那儿干什么?”

    此前,崔邃进入西川,打着世侄的身份去拜见王建。五姓七宗联姻已久,叙上几辈,总能沾亲带故的,不过,王建,却根本不是太原王氏一脉,崔邃是强扯着关系去的。

    王建向来不屑于自称太原王氏,但被人归为太原王氏一族,他也从不指正。见崔邃这博陵崔氏嫡子正儿八经以子侄礼来拜见他,他欣欣然接受了,还客气地留他在府内住。

    稍稍熟络些,他便发现崔邃年纪虽不大,但心智过人,尚奇计。便渐渐拿些公务上的事来考较他,时日渐久,竟忘了初衷,直将他当作一个能够参谋的得力干将。

    五月,王建被杨晟追得急,连连西逃,进入剑南地界。剑南节度使陈敬瑄听田令孜盛赞王建,便有意将他纳入麾下,就着人召他来。

    结果,王建带着人到了成都城外时,陈敬瑄却改了主意,觉得王建就是一匹狼,未必养得熟,关了城门不许他进入。

    崔邃便乘机煽风点火,唆使王建乘夜攻打陈敬瑄。

    剑南久无兵事,城防不严,王建之众又是无路可走的亡命之徒,凌晨偷袭,杀了陈敬瑄一个措手不及。

    成都城墙内外,厮杀了三天三夜,陈敬瑄应对不及,被王建活捉,当场格杀。

    投靠陈敬瑄的田令孜,亦被捉住。但王建念及父子情谊,并未对田令孜下手,只是将他软禁了下来。

    彼时,崔邃丝毫未提田令孜之事,只提了建议,让王建回兵攻打杨晟,杨守亮,自个儿以家中有急事告辞了出来。

    王建得了剑南,势力壮大不少。觉得崔邃是个人才,许了丰厚的报酬,要留他在身边。崔邃含糊应了,只说离开。

    王建以为他真是家中有事,没做多想,厚金送他离城,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办完事,一定要回来。

    ……

    见崔邃不答,任七皱眉提醒他:“怎么说,田令孜也是王建的义父,外人不好插手。”

    崔邃坐回主位,轻轻抿了口冷茶,淡淡回道:“阿沁要他死,他就必须死。”

    任七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该笑他少年不知世道艰难,还是羡慕他敢作敢为,敢想敢闯!

    这个少年,外表看着沉静温和,内里却住着虎狼之心!

    ……

    崔邃和任七到达剑南成都时,王建亲自出城相迎。

    “崔老弟,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是寝食难安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今日一收到消息,说你到了两川,嘿,你猜咋了,我顿时神清气爽,直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醉方休!”

    王建挽过崔邃的马缰,似乎生怕他走脱了!声音洪亮,笑得爽朗,秋末夕阳的余晖里,如一棵劲松。

    崔邃照例浅浅一笑,温和有礼,却没有接话。

    王建见他情绪不高,顿时关切问:“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邃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终只是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崔十,我们什么关系?这般遮遮掩掩是看不起我!有什么,但凡说,我一定替你出头!”

    崔邃低头看着马头上的鬃毛,挣扎了许久,终一言不发。急得王建恨不得将他掰开了,看看脑子里到底长着什么事。

    “你倒是说呀!”

    王建急得在马上直起身子,将崔邃的马疆拉住,迫使他停下来,与他对话。

    崔邃争不过他,只好告知:“我路上收到一个消息,不知真假,也不知是说好,还是不说的好。”

    “但说无妨。”

    王建肃然起来了,此前他只当崔邃是为了自个儿的事,半真半假,做做戏罢了。此时,得知是自个儿的事,顿时收了豪爽热情的样子,变得冷静,凝重。

    “听说李克用有意染指两川。”

    “怎么会?”

    王建不能相信,李克用远在太原,与他可隔着上都呢!不说长安,就是凤翔李茂贞,也不会允许他借道的!

    “听说而已。”

    崔邃话说得十分不负责任,却笑得心安理得,毫无愧疚之心。

    王建沉默了,一路上再没有说话。就是接风宴,也是草草散了。

    他独自思量许久,仍未能有个头绪,想请崔邃分析两句,崔邃却死命不开口。

    吃酒楼,逛花楼,骑马赏秋,围猎宴集,崔邃忙得不亦乐乎,放浪形骸,与粗鲁奔放的将军们可以把臂,和两袖清风的文士可以言欢,短短亦月余,他竟踏遍整个两川地区。

    新年的钟声又近了,崔邃借着过年,再次向王建辞别。城外十里亭,分别之际,王建再次就李克用出兵请教崔邃,崔邃笑笑,却只言其他,不接这话。

    待崔邃的马车走远,王建没忍住,将凉亭里的茶果摔了个粉碎。

    前些日子,他接到线报,李克用出兵西南。

    他身边的幕僚这些日子与崔邃早混得透熟,见王建不悦,怕影响了崔邃前途,连忙打掩护:

    “崔十郎待主公向来坦诚,此次不说,或许是另有隐情。”

    “是的,崔十郎为人坦率,绝不是那遮遮掩掩的人。”

    王建怒哼哼反问:“什么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

    李克用要打他,还有什么隐情比这件事情更严重!

    但就在这时,他的脑子突然亮了,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视的一个人:被他软禁的田令孜!

    这,就是崔邃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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