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长安遗女 >第 155 章 够了
    车窗外的光线已是昏黄,车内渐渐暗了起来。宵禁的时间就要到了,四周静悄悄的,她闭着眼斜靠在车壁上,静静地听着车窗外车轮轧过青石板的单调的“咯吱咯吱”声。

    这声音原本是刺耳的,但她此刻听着,却觉得极其生动,比那些各色的脸庞上各色的嘴说出来的各色的话,让人安稳多了。

    在这种安稳中,这一年多的纷杂时断时续地涌入脑海。

    当年,她一心想杀杨复恭报仇,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崔远在千钧一刻之际,将她从刺杀的角落里拎出来,栓进了斓风院。

    但是他知道,无论是崔家,还是长安城,根本就留不住一心想要报仇的刘沁。为了防止她再次消失,奔走他方去刺杀杨复恭,崔远告知了她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刘瞻,之所以被神策军所不容,乃是因为想筹建直属皇帝的军队,与神策军分权对抗。

    对于崔远,刘沁是绝对相信的。况且,当年父亲给他看的那条御赐手帕,只有腾龙,却无祥云,似乎说有此意,也可以通。但,保险起见,她还是悄悄询问了彭文和西门重遂。

    彭文没有正面应答,只含糊的“嗯”了声,侧着脸模糊地点了点头。这样的态度,让人不能不多想。

    西门重遂冷笑了数声,没有回答,反而劝她:“过去的,就已过去了。如今,连龙椅上坐着的人都换了,又还纠缠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有这心思,还不如拽些能拽住的在手里,肆意潇洒些,岂不更快活?”

    刘沁弄不清他这话到底何意,不敢接话。

    “韦昭度那老匹夫惯常喜欢卸磨杀驴,你最好离他们远些!”西门重遂见她不言,料她没听进去,脸有薄怒,直截了当地训斥起来。

    世上只有一个“韦昭度”,这不会理解错。但“他们”却是个泛词,西门重遂没有具体说,但他俩,都心照不宣:所谓“他们”,指的是以韦昭度为首的高门世家势力,其中,博陵崔家,虽从未在明面上与韦昭度有任何瓜葛,但私下里,却千条万缕,不可分割。

    刘沁笑了笑,仍然什么也没说,告辞离开。所谓先观其行,再听其言。虽然杜让能刚直敢言,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崔家顶着压力,冒着风险,将她救了下来。

    让她舍弃崔家,倒向西门重遂和杜让能,那是不可能的。

    前次,她秘密进宫去拿皇帝手信,未料在撤出来时被西门重遂的人察觉了,十个死士,无一生还,只她一人重伤逃脱。

    当时,剑贯左肩,若不是她向来坚毅,只怕真交代在太极宫了。

    这两日,神策军大搜长安,毫无所获。为了洗嫌,崔远特意安排了今日她入宫觐见贵妃娘娘,熟料,西门重遂,到底还是怀疑了,下手试探。

    “值得吗?!”

    她逃到车上时,西门重遂没有追上来,只在车后朝她大吼了句。

    值得吗?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年过及笄,与崔家无半分血缘关系。崔远虽向世人宣称,受她兄长刘玄之托,代为照顾。

    但,男人的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女人的世界是女人的世界。这两个世界荣辱与共,千丝万缕纠缠不清,有时候,却又彼此互不相融,各有其道。

    在崔远之母卢氏和郑媛的运作下,她如今声名狼藉,就是烟花之地的女子,也可唾骂三分。

    值得吗?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去做,她应该做,能够做的事。幸运的是,她原也没准备成婚生子,刀刃舔血的过活,不知哪一日就倒下来了,别人的嘴,她不在乎。

    ……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车窗外早就没了“咯吱”声,刘沁没有下车,也懒待睁眼,想乘着神思正闲,好好眯一会。

    将睡未睡之际,崔邃不知怎的跑了过来,掀了帘子,黑着脸站在车门口瞪着她,也不说话。

    如今天已经完全暗了,温柔的月光并不明亮,崔邃整张脸都在暗影里,从车厢里看去,其实什么也看不明白,只模糊一张脸罢了。但刘沁就是认出了来人是崔邃,并且心情不郁,脸色难看。

    想起今晨的糟糕事,刘沁冷笑:“怎的,酒还没醒透?”

    “回去吧,外面凉。”

    出奇的,崔邃竟没有爆脾气,反而压着嗓子,将话说得平和、冷静。

    刘沁不知他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冷冷注视着他,不回话,也不动。公子佳人,你侬我侬,她没有兴趣,如今,她只想好好休息片刻,若是可以,有一口热食,那就再好不过了。

    二人对视良久,互不让步。

    “小十,你怎在这?”

    崔远与崔澹议事完毕去幽香院找刘沁,发现她不在,便来侧门等她,未料竟看到这副场面。他眉头微拧,声音还算温和。

    “等她。”

    崔邃毫不避讳,侧头直面崔远,嘴角含笑,三分嘲弄,四分冷讽。

    崔远听出了他言语的不善,紧蹙了眉,劝了句:“你们如今不同小时,该避忌的时候还是要避忌。”

    “不同小时?是我娶了,还是她嫁了?倒是六兄你,马上就要大婚的人了,此刻出现在这儿,只怕更不合适吧?……”

    崔邃的话说得极其不客气,这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简直就是跪祠堂的节奏!崔邃向来谨慎得紧,不说在崔远面前,就是十分和善的兄长面前,也从不肯逾越规矩半点,今日这般针锋相对,十分反常!

    刘沁霎时恍然,清晨时,崔邃根本就不是醉酒胡闹,肯定是在外面听了些闲言碎语,特意借着酒疯去试探她。

    以她的警觉,有人靠近窗边,她就该醒了。待来人进窗,她早该提着剑给那人一剑的。但今晨,她一来睡意正浓,还未完全清醒;二来伤得不轻,动作不利索;三来,她与崔邃太熟稔了,他的身影虽一晃而过,但她却已然确定来人就是崔邃,便完全放松了警惕,让他近身摸到了床边。

    可,崔邃只怕是想岔了,外面的流言,这会估计信了不少!

    “够了!”刘沁厉声将崔邃的话打断,“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你——”崔邃直气得火冒三丈,头升青烟,怒极反笑,冷着声音开骂:“蠢货!”

    他阴沉着脸,看了看刘沁,又看了看崔远,见他俩默契的都没有接言,冷笑数声,气鼓鼓地甩袖朝院子里去了。

    “怎样?”

    崔远扶刘沁下车,装作随意问道。也不知是问宫中情况,还是崔邃的事。

    “西门重遂知道了。”

    刘沁只当没听出弦外之音,以正事告之。

    崔远微微一愣,随即又立刻恢复了沉静,安慰她:“他如今掌着神策军,长安城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事,原就没打算瞒他,你不必忧心。”

    “是。”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幽香院的门口,崔远却没有停脚的打算。刘沁只好自己住了脚,崔远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时,见她神色不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崔远这才记起,不知何时起,刘沁已不愿意他踏入幽香院了。

    讪讪嘱咐了句“早点休息”,大步朝斓风院去了。

    刘沁回屋,正宽衣想睡,崔邃却从窗外跳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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